周三清晨，许暖比闹钟先醒来。窗外，十一月的阳光穿过薄雾，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那块深蓝色手帕，轻轻摩挲着角落的"C.M."字母。
手机屏幕显示才六点半，距离去咖啡馆还有整整七个小时。许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却怎么也赶不走脑海中那个弹钢琴的身影。
“你不对劲。"室友李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连续三周周三早起，还开始喷香水。说吧，是哪个系的男生？"
许暖把脸埋得更深了："胡说什么呢。"
“得了吧，你耳朵都红了。"李楠跳上许暖的床，一把抢过那条手帕，"哟，还是绣字母的，老派浪漫啊。"
“还给我！"许暖急忙去抢，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咖啡馆的钢琴师。"
“钢琴师？"李楠挑起眉毛，"那个'静默时光'从来不说话的忧郁帅哥？"
许暖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太多。李楠是新闻系出了名的八卦雷达，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许暖同学，你完了。"李楠晃着手指，"你坠入爱河了。"
“胡说！我只是欣赏他的音乐。"许暖抢回手帕，小心地折好放回抽屉，"他弹得真的很好，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的。"
李楠眯起眼睛："哦？连毕业院校都打听清楚了？"
许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上周三程陌确实和她聊了一会儿，但话题大多围绕音乐，关于他自己的信息少得可怜。茱莉亚是他唯一提到的个人经历，还是在她追问《雨巷》创作背景时不小心透露的。
“我得准备下午的研讨会。"许暖转移话题，把李楠推出房门，"别瞎打听了。"
关上门，许暖靠在门板上，心跳快得不像话。她打开抽屉，又看了看那条手帕。坠入爱河？怎么可能。她只是被程陌的音乐吸引，仅此而已。
但为什么想到今天能再见到他，胸口就像揣了只小鸟般雀跃？
下午两点，许暖推开"静默时光"的门时，程陌已经在钢琴前了。今天他没有在弹奏，而是低头翻看一本乐谱。听到门铃声，他抬起头，目光直接落在许暖身上。
“你来了。"他说，声音比上周温和了些。
许暖的心跳漏了一拍。程陌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衬得肤色更加苍白，但眼睛似乎比之前有神采。她注意到钢琴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而不是往常的黑咖啡。
“在研究新曲子吗？"许暖走到钢琴旁，指着那本乐谱。
程陌点点头："肖邦的《夜曲》，但我想改编一下。"他犹豫片刻，往长凳一侧挪了挪，"要坐过来看看吗？"
许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长凳不宽，她能闻到程陌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药味。他的手指在乐谱上移动，修长的骨节微微凸起，像钢琴键一样黑白分明。
“这里，"程陌指着一个小节，"原版是降E大调，但我想试试升F小调，会让色彩更忧郁些。"
许暖凑近看乐谱，头发不小心擦过程陌的肩膀。他微微一僵，但没有躲开。
“我觉得可以在这里加一段琶音过渡，"许暖指着另一处，"像《雨巷》中间那段一样。"
程陌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记得那段？"
“当然，那是整首曲子我最喜欢的部分。"许暖微笑，"像雨突然变大，然后又慢慢变小..."
程陌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转向钢琴，开始弹奏改编后的版本。许暖看着他侧脸专注的神情，发现他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
改编后的《夜曲》比原版更加忧伤，但在程陌指下却多了几分温柔。许暖注意到他弹到某些段落时会不自觉地皱眉，像是承受着某种疼痛，但手指依然在琴键上流畅移动。
曲终时，咖啡馆里响起掌声。许暖这才发现店里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人，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太美了，"许暖轻声说，"升F小调的选择很完美。"
程陌合上乐谱："谢谢。很少有人能听懂这些改编的意图。"
“我有个提议，"许暖突然说，"周五我们学校音乐社有个小型演奏会，你要不要来？我可以介绍你认识社长，他们一直在找好的钢琴指导。"
程陌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低头整理乐谱，避开许暖的目光："我不太适合那种场合。"
“为什么？你的水平比我们教授还高，"许暖坚持道，"而且音乐社的人都很nice..."
“许暖，"程陌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生硬，"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许暖愣住了，感觉像是突然被推开。程陌站起身，把乐谱塞进包里："抱歉，我今天得早点走。"
“等等，"许暖抓住他的手腕，立刻被那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我说错什么了吗？"
程陌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忍什么。许暖这才发现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几乎没了血色。
“你还好吗？"许暖松开手，"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只是有点头疼。"程陌勉强笑了笑，"周五...把地址发我，我尽量来。"
许暖想再说什么，但程陌已经快步走向门口。推门出去前，他回头看了许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
“怎么回事？"林姐走过来，递给许暖一杯热可可，"程老师又突然走了？"
许暖接过杯子，感觉手心发凉："林姐，程陌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林姐叹了口气，在许暖对面坐下："程老师来这儿弹琴两年了，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你是第一个他能聊上几句的人。"她压低声音，"他身体不太好，具体什么病我不清楚，但有一次我看到他吃药，那药瓶上的标签是心脏专科医院的。"
许暖心头一紧，想起程陌冰凉的双手和苍白的脸色。
“他以前..."许暖犹豫着问，"是职业钢琴家吗？"
林姐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有一次我在整理储物间时，看到他的包里露出一张旧海报，上面好像是他的名字，还有'钢琴神童'几个字。"
许暖若有所思地搅动着热可可。程陌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而他筑起的高墙，刚刚因为她冒失的邀请又加高了一截。
周五晚上，音乐学院的小礼堂里座无虚席。许暖站在门口不断张望，手机里她发给程陌的消息依然显示未读。
“你等的人还没来？"社长拍拍她肩膀，"我们要开始了。"
许暖勉强笑笑："你们先开始吧，我再等等。"
演出开始十五分钟后，许暖终于放弃等待，悄悄溜进后排座位。正当她低头给程陌发最后一条信息时，礼堂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站在最后排的阴影处。
许暖的心跳加速。即使只看到一个轮廓，她也认得出那是程陌。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像是要融入黑暗中。
中场休息时，许暖挤过人群来到后排，但程陌已经不见了。她推开礼堂后门，发现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背影孤独得像一幅剪影。
"你来了。"许暖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程陌转过身，脸色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抱歉迟到了。"
“没关系，你能来就很好。"许暖微笑，"下半场有我的表演，弹你改编的那首《夜曲》。"
程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练了？"
“练了一整周。"许暖点头，"虽然没你弹得好..."
“你会弹得很棒。"程陌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我很期待。"
下半场开始前，许暖说服程陌坐到前排的空位上。当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和曲目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走上舞台，她看到程陌坐在第三排正中，目光专注地望着她。
许暖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起初几个小节她紧张得手指发僵，但当她瞥见程陌微微点头鼓励时，突然放松下来。音乐如流水般从指间倾泻而出，她甚至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让曲子比练习时更加动人。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掌声雷动。许暖抬头看向程陌，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着许暖读不懂的情绪。
演出结束后，音乐社的成员们聚在一起聊天。许暖被围在中间，大家争相夸奖她的演奏。当她想起程陌时，发现他又不见了踪影。
“找那个神秘帅哥？"李楠凑过来，"他刚才脸色很差地出去了，差点撞到我。"
许暖急忙跑出礼堂，在校园里四处寻找。最后，她在音乐楼后的长椅上找到了程陌。他弯着腰，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肩膀微微发抖。
“程陌！"许暖冲过去，蹲在他面前，"你怎么了？"
程陌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没...没事...一会儿就好..."
许暖握住他的手，发现冰冷得不像活人："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程陌艰难地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颤抖地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吞下，"老毛病...给我十分钟..."
许暖手足无措地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程陌的呼吸急促而浅，像是每一次吸气都需要极大努力。月光下，许暖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
“是心脏病吗？"许暖轻声问。
程陌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等待药效发作。渐渐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但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抱歉..."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吓到你了。"
许暖摇头："你好些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程陌勉强站起身，脚步还有些不稳："不用，我打车回去就行。"
“至少让我陪你等到车。"许暖坚持道。
两人沉默地站在校门口。夜风吹过程陌的黑色毛衣，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许暖突然有种冲动，想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个冰冷的身体。
“谢谢你邀请我来。"程陌突然说，"你的演奏...很美。"
许暖心头一暖："真的吗？我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我听到了。"程陌微笑，"那个转调处理得很巧妙，比我改编的版本更好。"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下。程陌拉开车门，犹豫了一下，转身对许暖说："下周三...我有个新曲子想弹给你听。"
许暖点点头，目送出租车远去。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她才想起自己甚至不知道程陌住在哪里，有没有人能照顾他。
回到宿舍，李楠正等着她："老实交代，那个病恹恹的帅哥是谁？"
许暖把包扔在床上，疲惫地坐下："咖啡馆的钢琴师，叫程陌。"
“程陌？"李楠突然坐直身体，"等等，不会是那个程陌吧？"
“哪个程陌？"
李楠跳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音乐杂志，快速翻到某一页："是他吗？"
杂志上是一张褪色的照片：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舞台上鞠躬，身后是一架三角钢琴。虽然年纪小了很多，但那忧郁的眼神和棱角分明的轮廓，许暖一眼就认出了是程陌。
标题写着《钢琴神童程陌获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特别奖》。
“天啊，真是他！"李楠惊呼，"十年前他可是音乐界的风云人物，被称为'中国的李斯特'，然后突然就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茱莉亚，也有人说他得了重病..."
许暖接过杂志，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程陌虽然年轻，但眼神中的忧郁与现在如出一辙。
“这里说，"李楠指着小字，"他十二岁就被诊断出某种心脏病，但坚持练琴和演出..."
许暖的心突然揪紧了。她想起程陌冰凉的双手，苍白的脸色，还有今晚痛苦的发作。那个站在世界舞台上的天才少年，为什么会沦落到在小咖啡馆弹琴度日？
“你对他有意思？"李楠敏锐地问。
许暖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撕下那页杂志，折好放进抽屉。她不知道自己对程陌是什么感觉，但她确定一件事：下周三，她一定要问清楚所有问题。
然而，接下来的一周，许暖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来自程陌的简短邮件：
「许暖：
抱歉，这周三我不能去咖啡馆了。有些事情
需要处理
祝你期中考试顺利。
——程陌」
邮件冷静而疏远，与那晚在校门口道别的程陌判若两人。许暖盯着屏幕，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她回复询问他身体如何，是否需要帮助，但邮件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周三下午，许暖还是去了"静默时光"。钢琴角落空荡荡的，没有程陌的身影。林姐说他已经打电话请了假，原因不明。
许暖坐在往常的位置，点了一杯程陌常喝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想起程陌说过，他喜欢黑咖啡，因为"生活本就够苦了，不需要再加糖"。
窗外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一片枯黄的叶子粘在玻璃上，又被风吹走。许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想念那个忧郁的钢琴师，想念他冰凉的手指和忧伤的旋律。
她拿出手机，给程陌发了条信息：「无论你在处理什么，希望一切顺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弹琴。」
发完这条消息，许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
许暖抬头，看到程陌站在门口，黑色风衣上沾着雨水，手里拿着一叠被雨打湿的乐谱。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但看到许暖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收到你的消息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我来了。"
许暖站起身，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绽放。程陌走向钢琴，把湿漉漉的乐谱小心摊开。
“这首曲子，"他轻声说，"叫《重逢》。"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许暖知道，无论程陌身上有多少秘密，无论他的心脏能跳动多久，她已经无法从这个忧郁钢琴师的世界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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