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许暖刚走出音乐系教学楼，一片雪花就落在她的鼻尖上。她抬头望去，灰白的天空开始飘落细碎的雪粒，校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楠发来的消息：「下雪了！今晚火锅局走起？」
许暖正要回复，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她的心跳顿时加快——是程陌，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发信息。
「下雪了。我在你学校东门。」
简短的十个字，却让许暖的手指微微发抖。自从那次音乐社演出后，程陌虽然恢复了每周三的咖啡馆弹奏，但总是来去匆匆，很少与她深入交谈。而现在，他居然主动来找她？
许暖小跑着穿过校园，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东门外，程陌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黑色大衣衬得他肤色更加苍白，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缭绕。看到许暖，他站直身体，嘴角微微上扬。
“你怎么来了？"许暖小跑到他面前，鼻尖冻得通红。
程陌没有回答，而是解下自己的深灰色围巾，轻轻围在许暖脖子上。围巾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程陌的体温。
“今天不想弹给陌生人听，"他轻声说，"只想弹给你。"
许暖怔住了，围巾下的皮肤微微发烫："现在？去哪儿弹？"
程陌指了指东门外的小路："我知道有个地方。"
他们并肩走在逐渐积雪的小路上，程陌的手偶尔碰到许暖的，冰凉得像大理石。许暖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
转过几个街角，程陌带她来到一栋老旧的公寓楼。电梯年久失修，他们爬了六层楼梯，程陌在顶层的一扇门前停下，掏钥匙时手指微微发抖。
“你冷吗？"许暖问。
程陌摇摇头，推开门："习惯了。"
公寓比许暖想象的宽敞，但几乎没什么家具。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和一个小茶几，角落里放着一架保养良好的三角钢琴，琴盖上放着几本摊开的乐谱。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CD和黑胶唱片，按作曲家名字字母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
“你一个人住？"许暖脱下湿漉漉的靴子。
“嗯。"程陌挂好两人的外套，走向钢琴，"要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茶就好。"许暖好奇地环顾四周，注意到茶几上散落的药瓶和医院预约单。她刚想走近看，程陌已经迅速收起那些纸张，塞进抽屉。
“坐这儿吧。"程陌指了指钢琴前的长凳，然后去厨房泡茶。
许暖在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琴键。这架钢琴明显价值不菲，与简陋的公寓形成鲜明对比。琴架上放着一份手写乐谱，标题是《暖阳》，落款日期是昨天。
“你写的？"程陌端着茶杯回来时，许暖指着乐谱问道。
程陌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昨晚睡不着写的。"他犹豫了一下，"灵感...来自你。"
许暖的心跳漏了一拍。程陌没有看她，只是把茶杯放在一旁，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窗外，雪越下越大，城市的喧嚣被雪幕隔绝，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房间和钢琴前的两个人。
“《暖阳》，"程陌轻声说，"为你而作。"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暖屏住了呼吸。这首曲子与程陌以往的作品截然不同——明亮、温暖，像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中段虽然仍有程陌标志性的忧郁转调，但很快又回归到欢快的主旋律，如同阴霾中突然绽放的笑容。
曲终时，许暖发现自己眼中含着泪水。程陌转头看她，浅棕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柔。
“喜欢吗？"他的声音很轻。
许暖点点头，说不出话来。窗外的雪无声落下，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遇见你之后，"程陌望着窗外飘雪，"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冬天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暖心中某个紧锁的房间。她伸手触碰程陌的脸颊，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他的皮肤冰凉，却在她的指尖下逐渐变暖。
程陌慢慢靠近，额头轻轻抵住许暖的。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嘴唇，带着淡淡的薄荷茶香。
“许暖，"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像在念一首诗，"我可以吻你吗？"
许暖闭上眼睛作为回答。程陌的唇比她想象的柔软，开始时只是轻轻的触碰，像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当他再次吻上来时，许暖回应了他，手指插入他微凉的发丝。
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息。程陌的眼中闪烁着许暖从未见过的光芒，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
“我从未想过..."他低声说，"还能有这样的感觉。"
许暖靠在他胸前，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有些快，而且不规则。程陌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手臂环抱着她，两人静静地看着窗外越积越厚的雪。
“饿了吗？"许久，程陌问道，"我可以做晚餐。"
许暖惊讶地抬头："你会做饭？"
程陌笑了笑："生存技能而已。不会太复杂，但至少能吃。"
晚餐确实简单——蔬菜沙拉、煎牛排和土豆泥，但许暖吃得津津有味。程陌的餐桌礼仪无可挑剔，倒红酒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演奏。饭后，他坚持自己洗碗，许暖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忙碌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
“你经常邀请女生来家里吗？"许暖半开玩笑地问。
程陌的手停顿了一下："你是第一个。"他关上水龙头，擦干手，"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让任何人进过这个公寓了。"
雪一直没停，到了晚上九点，窗外已是一片银白世界。
“我该回去了，"许暖看了看时间，"再晚怕打不到车。"
程陌皱眉望向窗外："雪太大，出租车都不跑了。"他犹豫片刻，"你...愿意留下来吗？客房虽然简单，但很干净。"
许暖的心跳加速，但她点点头："好。"
程陌的客房确实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小书桌，但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程陌给她拿来新的毛巾和牙刷，动作笨拙却细心。
“如果缺什么就告诉我，"他站在门口说，"我就在隔壁。"
许暖突然抓住他的手："等等。"她打开包，拿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打算下周三给你的...提前送你吧。"
程陌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钢琴形状的钥匙扣。
“幼稚吧？"许暖有些不好意思，"在纪念品店看到的，觉得挺适合你..."
程陌小心地拿起钥匙扣，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谢谢。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之一。"
他俯身轻轻吻了许暖的额头，道了晚安。
那一夜，许暖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闻着被子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心中满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她想起程陌弹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吻她时颤抖的睫毛，想起他说"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冬天了"时眼中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许暖被阳光和咖啡香气唤醒。她揉着眼睛走出客房，看到程陌正在厨房忙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睡裤，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早。"程陌微笑着递给她一杯咖啡，"睡得好吗？"
许暖接过咖啡，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戴着她送的钥匙扣："很好，床很舒服。"
程陌做了美式煎饼和培根，两人坐在窗边的小餐桌旁吃早餐。雪后的城市银装素裹，阳光照在雪地上闪闪发亮。
“今天有什么计划？"程陌问。
许暖看了看手机："本来要排练，但教授刚发消息取消了。"她抬头看程陌，"你呢？"
“周三，咖啡馆。"程陌说，"不过可以晚点去。"
许暖突然有了主意："既然雪停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知道附近有个很棒的公园，雪景特别美。"
程陌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那天的程陌像是变了个人。他们在公园里打雪仗，程陌的动作虽然笨拙但乐在其中；他们站在结冰的湖边，程陌指着冰面下的气泡说像音符；他们在热饮摊前分享一杯热巧克力，程陌的嘴角沾着奶油，笑得像个孩子。
回程陌家取行李时，许暖注意到茶几上又多了一个药瓶。她趁程陌不注意，快速看了一眼标签——是一种强效的心脏病药物。
“这个...很严重吗？"她忍不住问，指着药瓶。
程陌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收起药瓶，语气轻松："只是常规用药，老毛病了。"
许暖想追问，但程陌已经转移话题："下周三，我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程陌神秘地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两周，程陌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他开始出现在许暖生活的各个角落——突然出现在她下课的教学楼外，带她去隐蔽的小餐馆；深夜她赶论文时，弹钢琴视频通话给她听；周末带她去二手唱片市场淘黑胶，兴奋得像发现宝藏的孩子。
许暖几乎要忘记那个忧郁孤独的钢琴师了，直到圣诞节前夜。
她买了小礼物去程陌家，想给他一个惊喜。敲门无人应答，她试着用程陌给她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公寓里静悄悄的，钢琴上摊开的乐谱显示主人刚刚还在工作。
“程陌？"许暖轻声呼唤。
卧室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看到程陌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床头柜上散落着药瓶和带血的纸巾，一个注射器静静躺在其中。
“程陌！"许暖冲过去，摸到他冰冷的手。
程陌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许暖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挣扎着坐起来："许暖...你怎么..."
“你怎么了？"许暖声音发抖，"我该叫救护车吗？"
程陌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不用，已经好多了。"他试图收拾床头的狼藉，"只是...有点不舒服。"
许暖拿起一个药瓶，标签上清楚地写着"心脏病急救用药"。她抬头看程陌，眼中满是惊恐："这叫'有点不舒服'？"
程陌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许暖，听我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出生就有。确实不算小问题，但我已经习惯了。"他轻轻擦去许暖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别担心，没那么严重。"
“那你为什么不去医院？"许暖追问，"为什么要自己在家打针？"
“因为去医院也是同样的治疗。"程陌平静地说，"我知道怎么管理自己的病情。"
许暖盯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如此之少。他弹奏的忧伤旋律，他突如其来的消失，他冰凉的双手——一切都有了解释，却带来了更多疑问。
“程陌，"她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有多严重？"
程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足够让我珍惜现在的每一天。"他抬起许暖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但这不会改变什么。我还是会弹琴，还是会爱你，还是会尽我所能地活着。"
“爱我？"许暖捕捉到这个词，心跳加速。
程陌微微一笑："我以为这很明显。"
他吻了吻许暖的手，然后挣扎着下床："来吧，我没事了。不是说要一起过圣诞节吗？"
那天晚上，程陌似乎恢复了正常。他们装饰了一棵小圣诞树，程陌甚至唱了几首圣诞歌，虽然音准完美但声音虚弱。许暖假装相信了他的"不严重"说法，但夜深人静时，她偷偷用手机查了那些药名——全是治疗终末期心脏病的强效药物。
凌晨三点，许暖从噩梦中惊醒，轻手轻脚地走到程陌卧室门前。门没关严，她看到程陌坐在床边，双手抱头，肩膀微微发抖。床头灯照在他面前的病历上，许暖只能看清几个字："...功能持续恶化...预期生存期..."
她悄悄退回客房，泪水浸湿了枕头。程陌骗了她，但他的谎言如此温柔，让她不忍揭穿。
圣诞节早晨，许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程陌送她一条手工制作的银质音符项链，她送程陌一本精装的乐谱笔记本。两人交换礼物时都笑得灿烂，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噩梦。
“新年有什么愿望？"喝香槟时，许暖问。
程陌望着窗外的阳光，轻声说："完成那部协奏曲。它在我脑海里很多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灵感。"他看向许暖，"直到遇见你。"
许暖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那我的新年愿望就是听你弹这首协奏曲。"
程陌吻了吻她的头发："一言为定。"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落，轻柔地覆盖了这个城市所有的悲伤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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