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雪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没有选择主楼梯，而是走向走廊尽头那个不起眼的、通往一楼佣人通道的小楼梯。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踩在厚实的地毯边缘，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即将踏入那条狭窄昏暗的楼梯时，身后不远处，一扇门被轻轻拉开了。
是张泽禹的房间。
他没有完全走出来，只是斜倚在门框上，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深棕色的速写本，笔夹在指间。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走廊尽头的高窗斜射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不清表情。他的目光，穿过不算远的距离，安静地落在夏念雪深灰色运动服的背影上，落在她头上那顶压得很低的黑色棒球帽上。
那目光，不再是刚才在舞室里那种灼热的、艺术家的审视。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观察，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冰冷的兴味。
夏念雪的脚步没有停，甚至没有一丝迟疑，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她径直走进了那条昏暗的佣人通道，身影很快被楼梯的阴影吞没。
身后，张泽禹的房门无声地关上了。
走廊里，只剩下张极地下室里隐约传出的、充满生命力的鼓点节奏，一下，一下，敲打在空旷的奢华里，也敲打在无人知晓的暗流之上。
废弃污水处理厂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腐败的油脂。浓重的水腥气混合着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有机物腐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阻力。高大的、布满锈蚀痕迹的混凝土池体如同沉默的巨兽残骸，在黄昏的微光里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从破损顶棚缝隙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中，缓慢地盘旋。
夏念雪站在巨大的沉淀池边缘，深灰色的运动服让她几乎融入这片灰败的背景。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她无视了外围拉起的警戒带和远处几个留守警员投来的、带着好奇与些许敬畏的目光。她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片被临时架起的强光灯照亮的区域——那具蜷缩在池底淤黑泥泞中的尸体。
尸体已经被初步移出污秽的泥水，但周身依旧裹满了粘稠的黑色淤泥，像一层丑陋的、凝固的裹尸布。初步清理过的面部肿胀发青，口唇紫绀，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向布满铁锈和蛛网的混凝土穹顶，凝固着死亡瞬间的极度恐惧。颈部那道深紫色的、边缘不规则的扼痕，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缠绕。
夏念雪戴上双层乳胶手套，动作精准利落，隔绝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污秽气息。她蹲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尸体。
首先是颈部扼痕。指印分布……施力方向……她伸出手指，在尸体颈侧皮肤上方虚虚比划，模拟着凶手可能的位置和发力方式。指印前端深陷，后端相对浅淡，有明显的拖曳感……凶手惯用手是右手，身高约在180-185cm之间，力量极大，扼杀时带着强烈的愤怒和掌控欲。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死者那双曾奋力挣扎过的手上。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有几片指甲已经翻裂脱落，露出下面粉红的嫩肉。法医的初步报告已经记录了这些挣扎伤。夏念雪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她的焦点，是死者微微摊开的右手手心。
强光灯下，那片暗褐色的污迹清晰地显现出来。形状扭曲，边缘不规则的晕染开，带着一种被强行摁压涂抹的质感。她拿出强光手电，调至特定波段，贴近照射。污迹在特殊光线下呈现出微弱的、不均匀的反光点，内部似乎掺杂着极其细微的、无法被淤泥完全掩盖的颗粒状物质。
不是淤泥。成分绝对有问题。
她从随身携带的微型勘察箱里取出棉签、无菌试管和特制的微量物证提取片。动作极其轻柔，先用棉签小心地蘸取了污迹最中心、污染最轻的部分，放入试管密封。接着，用提取片极其小心地刮取了污迹表面粘附的一些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小颗粒物。每一个步骤都专注到极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这具尸体，以及这个诡异的“签名”。
做完这些，她才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尸体其他部位。淤泥覆盖下，死者小臂内侧似乎有几道平行的、不像是挣扎造成的浅表划痕。她用小刮板小心地清理掉表面的污物。痕迹很新，边缘整齐，深度均匀……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划过。
手术刀？左航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指尖翻飞的手术刀寒光，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她立刻将这个念头强行压下，专注于痕迹本身。划痕很浅，更像是……标记？或者某种仪式性的切割？与手心的污迹标记是否有关联？
她的目光扫过尸体周围被淤泥覆盖的池底。强光灯的光柱缓缓移动，像探照灯一样搜寻着。淤泥被翻动过，有警方移尸时留下的杂乱脚印，但也有几处模糊的、更深一些的凹陷……是凶手留下的足迹吗？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距离尸体脚部大约半米远的地方，淤泥被搅动得更加混乱。但在靠近池壁边缘、相对干燥一点的一小块硬质水泥地上，强光扫过时，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铁锈和污泥的冷硬反光。
夏念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的足迹区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过去。蹲下身，用镊子极其谨慎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薄薄一层湿泥。
一枚小小的、被污泥包裹的金属物件露了出来。
她屏住呼吸，用镊子尖轻轻夹起它，移到强光灯下。又从勘察箱里取出微量冲洗喷瓶，喷出细小的蒸馏水雾流，极其轻柔地冲刷掉表面的污泥。
水雾散去，金属物露出了真容。
一枚袖扣。
铂金质地，即使在污秽中冲刷后，依旧流转着内敛而冰冷的光泽。造型极其简洁，是两片交错叠放的菱形叶片，线条锐利流畅，充满了现代感和力量感。在其中一个菱形的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宝石，像一颗凝固的、冰冷的瞳孔。而在袖扣的背面，靠近固定针的位置，清晰地刻着一个细小的、优雅而锐利的字母——
**Z。**
朱……志鑫。
那个名字在她脑中炸开，带着书房门关上的冰冷回响，和他递出黑卡时毫无波澜的眼神。他惯常佩戴的袖扣，风格冷硬，材质名贵，私人订制，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和品味。而眼前这枚，无论是材质、造型，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字母印记……
高度吻合。
不，几乎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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