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医疗室总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淡淡的草药香缠绕着雪松香，混合着壁炉里松木燃烧的暖意，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将窗外的寒意和暗世界的戾气都隔绝在外。
乔祠坐在靠窗的天鹅绒沙发上，米白色的布料柔软得像云朵，陷下去的弧度恰好承托住她的脊背。左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缠着一圈雪白的纱布，边缘还透着些许粉色的药渍——那是朴灿烈亲手为她涂的药膏，带着草木的清苦，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她还记得他为她包扎时的样子。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银灰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的伤口，长而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指尖带着吸血鬼特有的微凉，触碰到她皮肤时，她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再躲开。那点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反而压下了伤口的灼痛，也压下了她心底莫名的慌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偶尔发出“噼啪”声，木柴炸裂的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板上，像一幅流动的剪影画。
朴灿烈就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深色的丝绒面料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烟身是深棕色的，与他银灰色的眸子形成奇妙的对比。他的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臂上，银眸里情绪复杂，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让人看不清深处藏着的是自责，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火焰声吞没，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漾开一圈涟漪，“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南苑的黑魔法能渗透进永夜殿的结界。”
乔祠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边缘，那里的药渍已经半干，留下浅浅的印记。“不怪你。”她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是我太蠢了，竟然会相信那种幻境。”
她至今还记得幻境里的细节。朴灿烈那双染血的红眸，像淬了毒的宝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举着银匕首时手腕用力的弧度，锋利的刃口闪着寒光，几乎要刺破她的瞳孔；还有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这种双生怪物，就该和朴宥拉一样，在圣火里烧成灰烬”。
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恐惧，真实得让她心有余悸，直到现在，心脏想起那画面还会抽痛。可清醒后再想，又觉得漏洞百出——朴灿烈若真要杀她，以他的实力，根本不必用幻境这么麻烦，更不会说出“朴宥拉”这个名字，像在刻意提醒她什么。
“不是你的错。”朴灿烈放下雪茄，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抵在膝盖上，银眸认真地看着她，目光里的雾气散去了些，露出底下的坚定，“南苑的黑魔法最擅长勾起人的恐惧，她显然对你的弱点了如指掌。”
“我的弱点？”乔祠愣了一下，指尖停在纱布上，“她怎么会知道？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的弱点是什么。”
“或许是猜的，或许……是有人告诉她的。”朴灿烈的语气冷了几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显然想到了刚才半路出现的沈卿意。那个女人穿着华丽的红色礼裙，笑容优雅，眼底却藏着毒蛇般的贪婪，她一向擅长收集情报，说不定早就摸清了乔祠的底细，甚至连她对他的依赖，都算准了。
他沉默了片刻，壁炉里的火焰跳得更高了些，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乔祠，有些事，我想我该告诉你了。”
乔祠屏住呼吸，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沙发的布料。她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那些围绕着她的谜团，那些追杀和试探的根源，或许都将在这一刻揭晓。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像要撞开胸腔。
“你知道为什么狼族、黑女巫，甚至沈卿意都在找你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心，即使隔着纱布，也仿佛能看到那里的印记在泛着淡淡的红光，“不仅仅因为你是预言家。”
“还因为……这个印记？”乔祠抬起右手，掌心朝向自己，那里的藤蔓状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些，带着熟悉的温热。声音有些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
“是，也不是。”朴灿烈点头，又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艰难的坦诚，“准确地说，是因为你身上的血脉。你手心的双生印记，是‘预言家’与‘纯血吸血鬼’两种血脉融合的证明。这种双生血脉，百年难遇，甚至可以说……是暗世界的禁忌。”
乔祠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吸血鬼？”她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荒谬又恐惧，“我的身上……有吸血鬼的血脉？”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从小在普通人类家庭长大，父母是再寻常不过的上班族，父亲会在周末带她去公园画画，母亲会唠叨她少吃零食，家里连一点和“暗世界”沾边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可能和吸血鬼扯上关系？
“暂时还没完全觉醒，但已经有了征兆。”朴灿烈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像压在心头的石头，“你那晚预言时，周身泛起的银光，还有狼族金钟大感知到的‘吸血鬼气息’，都是证明。”
他顿了顿，看着她震惊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像个迷路的孩子。他一字一句道，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空气里：“你的血脉很特殊，暗世界很多人想要你死，或……成为他们的工具。”
“为什么？”乔祠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脚下虚浮，“双生血脉……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朴灿烈的语气低沉，带着一种古老的宿命感，“预言家能窥见未来，纯血吸血鬼拥有强大的自愈与战斗力，两种血脉融合，理论上能拥有颠覆暗世界平衡的力量。”
他想起古籍里的记载，泛黄的纸页上用古老的文字写着：双生血脉者，可引日月之力，可断生死之线，一念为神，一念为魔。三百年前，他在朴宥拉的脖颈上，也见过一模一样的文字描述。
“所以，他们要么想杀了我以绝后患，要么想控制我，利用我的力量？”乔祠终于明白了，那些接踵而至的追杀、处心积虑的试探、阴森诡异的幻境，都源于此。她不是乔祠，只是一个拥有特殊血脉的“容器”。
“是。”朴灿烈没有隐瞒，眼底闪过一丝疼惜，“狼族想让你为他们预言吸血鬼的弱点，好彻底铲除我们；南苑想用你的血炼制丹药，解除她修炼黑魔法时留下的诅咒；沈卿意……大概是想利用你对付我，夺回她当年失去的爵位，甚至整个吸血鬼族群的统治权。”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乔祠心中积压已久的疑团。原来从画展上那个红眸幻境开始，从她手心的印记第一次发烫开始，她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因血脉而起的纷争，无处可逃。
“那你呢？”乔祠抬起头，直视着他的银眸，目光里带着一丝脆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你救我，把我留在永夜殿，也是因为我的血脉吗？因为我和你认识的那个人，有着一样的印记？”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悬在两人之间，刺破了刚才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害怕自己感受到的那些温暖和保护，都只是因为她像“那个人”的影子。
朴灿烈的身体僵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看着乔祠清澈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像个等待判决的孩子。他可以编造一个理由，说自己只是想保护预言家，说这是吸血鬼首领的责任，这样或许能让她安心，也能让自己不用面对那些汹涌的情绪。
但他没有。
“最初，是因为你的印记。”他坦诚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我认识一个和你拥有相同印记的人，我没能保护好她，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一次。”
乔祠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和释然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是那个他偶尔会失神想起的人吧？是那个让他在听到“双生”二字时瞳孔骤缩的人吧？是那个他提到时，语气里总会带着一丝怅然的人吧？
“但现在不是了。”朴灿烈继续说，银眸里的雾霭彻底散去，露出底下深藏的认真，像沉淀了百年的湖水，清澈而坚定，“乔祠，我留你在这里，是想保护你，不是利用你。无论你的血脉最终会觉醒成什么样子，无论你会变成神还是魔，我都不会让你落入别人手中。”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像冬日里的暖阳，一点点驱散她心底的寒意。乔祠看着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巷子里，他找到自己时的样子——他的银眸里布满了红血丝，下颌线绷得死紧，看到她没事时，那瞬间松弛下来的肩膀，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后怕与愤怒，真实得不像作假。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的印记。那藤蔓状的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些，隐隐传来熟悉的温热，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也像是在安抚着她的不安。
“我还是不敢相信……我有吸血鬼的血脉。”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从小喝牛奶长大，见了血会晕，连恐怖片都不敢看，更别说什么‘颠覆暗世界’了。”
朴灿烈忍不住低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春风拂过湖面，让房间里紧绷的气氛松动了不少。火焰的光芒映在他眼底，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血脉觉醒不代表你会变成怪物。”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吸血鬼也分很多种，不是所有都嗜血残暴。”
“比如你？”乔祠抬头，眼里带着一丝好奇，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想靠近。
“比如我。”朴灿烈点头，语气坦然，没有丝毫隐瞒，“我已经有一百年没碰过人血了，靠特制的营养液维持生存。”
这个答案让乔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的认知里，吸血鬼都是以血为食的，像朴灿烈这样强大的首领，竟然能做到百年不吸血？这简直比她有吸血鬼血脉还要不可思议。
“为什么？”她追问，声音里的茫然少了些，多了些探究。
“因为……”朴灿烈的目光暗了暗，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里有白蔷薇的花海，有清脆的笑声，还有……一场烧尽一切的大火。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曾经有个很重要的人，不喜欢看到我嗜血的样子。她说，那样的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又是那个“重要的人”。
乔祠没有再追问。她能感觉到，那是他心底的伤口，不能轻易触碰。但心里却隐隐猜到，那个人或许和自己一样，拥有双生印记，甚至……是朴灿烈的亲人。否则，他不会如此在意，如此愧疚。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壁炉里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余温在空气中弥漫，像一层薄薄的纱。
乔祠看着窗外的满月，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银辉。心里的恐惧和茫然依旧存在，却不像刚才那么汹涌了。或许双生血脉真的是诅咒，或许未来会有更多危险等着她，或许她真的会面临“救赎”与“毁灭”的选择，但至少此刻，她不是孤身一人。
朴灿烈就在她身边，这个强大、神秘，却愿意对她坦白过往的吸血鬼首领，正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暂时安全的天地。
“朴灿烈。”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像羽毛般轻柔。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
“谢谢你。”乔祠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落在湖面的雨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刚才找到我。”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是他像一道光，劈开了幻境的黑暗，坚定地走向她。
朴灿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暖意，像沉寂了百年的火山，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温度。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睛，银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第一次觉得，那些沉重的过往和责任，那些三百年的悔恨和孤独，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不用谢。”他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这一次，乔祠没有再怀疑。她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迷茫散去了些，露出一丝浅浅的信任。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手心的印记，感受着那股温热的力量。或许从今天起，她要学着接受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学着在暗世界的纷争中站稳脚跟，学着……去相信身边这个银眸的吸血鬼。
壁炉里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窗外的月光却愈发清亮，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银辉，像一层薄薄的雪。
永夜殿的夜依旧漫长，带着暗世界特有的诡谲与宁静。但因为这场坦诚的对话，空气中少了几分冰冷的隔阂，多了一丝悄然滋生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羁绊，像藤蔓般，开始缠绕在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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