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总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混合着病房里隐约传来的咳嗽声,在走廊里织成一张细密而压抑的网。
鹿晗推着装满干净床单的推车,脚步轻快地穿梭在病房之间。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扬起,露出里面浅蓝色的义工马甲,胸前的名牌上印着他的名字,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异能医疗科志愿者”。
他是这家医院的特殊义工。作为罕见的治愈系异能者,他的指尖能凝聚出温和的白光,加速伤口愈合,缓解疼痛。三年前他觉醒能力时,差点因为无法控制力量灼伤自己,是这家医院的老院长收留了他,教他如何收敛异能,也让他明白,这份力量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
“鹿医生,302床的老爷子又在闹着要出院呢。”护士站的小护士笑着朝他招手,语气里带着无奈。
鹿晗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去看看。”他的声音像春日融雪,带着天然的安抚力,“张爷爷昨天还说这里的排骨汤比家里的香,今天怎么就变卦了?”
正说着,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踉跄着冲了出来,差点撞上他的推车。
鹿晗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布料,还有布料下传来的、抑制不住的颤抖。
“小心。”他轻声提醒。
对方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是个女人,大约二十多岁,下颌线紧绷,嘴唇毫无血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臂——黑色的斗篷袖子被血浸透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在光洁的瓷砖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痕迹。她的眼睛很亮,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近乎野兽的警惕,死死地盯着鹿晗,仿佛他不是穿着白大褂的义工,而是索命的猎手。
是朽栾伊。
半小时前,她因为擅自离开钟楼岗位,被边伯贤用黑雾划伤了左臂。那黑雾带着腐蚀性的魔力,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灰黑色,疼得她几乎站不稳。她不敢回黑女巫的据点,那里没有治疗魔力灼伤的药,只能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跌跌撞撞跑到这家人类医院,想偷点消毒用品应急。
没想到刚进来就撞见了这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鹿晗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那伤口很奇怪,不像是刀伤或枪伤,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被魔力侵蚀的焦黑,这在普通人类身上绝不可能出现。
是同类?还是……被暗世界力量所伤的人?
他的治愈本能瞬间被触发。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向前迈了一步,指尖泛起淡淡的白光:“你的伤需要处理,我帮你……”
“别碰我!”朽栾伊厉声喝道,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猛地后退,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边伯贤给她的骨刃,虽然现在连握紧的力气都快没了,却依旧是她唯一的防御。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带着阳光和草木的清香,与暗世界那些阴冷的魔力截然不同。可正是这种干净,让她更加警惕。在暗世界待久了,她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释放善意,尤其是对她这样的人。
鹿晗的脚步顿住了,指尖的白光也随之收敛。他看出了她的恐惧,那种深入骨髓的戒备,像在黑暗里待得太久的人,突然见到光会本能地退缩。
“我没有恶意。”他放柔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我是这里的义工,会一点简单的治疗术。你的伤口在发炎,再不处理会更严重。”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名牌:“我叫鹿晗,你可以相信我。”
朽栾伊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这个叫鹿晗的男人,眼睛很干净,像山涧的清泉,里面没有贪婪,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担忧。这种眼神,她只在十年前被边伯贤从猎人陷阱里救出来时,在他眼里短暂地见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可她不能信。边伯贤说过,所有表面的善意都是陷阱,尤其是人类的善意,最是廉价,也最是致命。
她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按住墙壁,试图站直身体。左臂的伤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黑雾的腐蚀性还在蔓延,疼得她眼前发黑。
鹿晗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不忍。他再次向前,动作很慢,像怕惊扰了受惊的小动物:“就一下,我帮你止住血,不碰别的地方,好吗?”
他的指尖重新凝聚起白光,那光芒很柔和,不像边伯贤的黑雾那样带着攻击性,反而有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朽栾伊的身体僵住了。她能感觉到那白光里蕴含的治愈力量,正一点点驱散黑雾带来的灼痛。左臂的伤口似乎没那么疼了,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弛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松弛,让鹿晗抓住了机会。
他快步上前,指尖轻轻覆在她的伤口上。白光瞬间涌入,像温暖的水流包裹住伤口。朽栾伊只觉得一阵酥麻的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那些被黑雾侵蚀的焦黑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疼痛感也骤然减轻了大半。
她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被这样纯粹的治愈力量触碰。没有附加条件,没有阴谋算计,只是单纯的、温暖的治愈。
鹿晗的动作很轻,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口,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身上,给白大褂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像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与她所处的黑暗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了。”他收回手,指尖的白光也随之消失,“伤口暂时不会恶化了,但里面还有残留的魔力,需要找专门的人处理。”
他从推车里拿出一包干净的纱布和消毒喷雾,递过去:“这个你拿着,记得按时换药。”
朽栾伊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又看了看他干净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悸动。
她不能接。
这个男人太干净了,像一道光,而她是活在阴影里的人,靠近只会玷污他。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猛地转身,撞开安全通道的门,踉跄着冲了进去。黑色的斗篷在门框上扫过,带起一阵冷风,只留下一句模糊的“别跟着我”,便消失在楼梯间的黑暗里。
鹿晗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包纱布,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的冰凉触感。
他看着紧闭的安全通道门,又看了看地上那几滴未干的血迹,若有所思。
那个女人的气息很特殊,带着黑女巫的阴冷,却又藏着一丝不属于暗世界的倔强。尤其是她的眼神,像被囚禁的鸟,渴望自由,又恐惧牢笼外的世界。
她是谁?为什么会被魔力所伤?又在害怕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
“鹿医生?发什么呆呢?”小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302床的张爷爷又在喊你了。”
鹿晗回过神,将纱布放回推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了。”
他推着车走向302病房,脚步却不像刚才那么轻快了。
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更浓了些,可他总觉得,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暗世界的冷香,和刚才那道短暂却耀眼的暗影一起,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而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朽栾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左臂的伤口已经不疼了,那片被鹿晗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她荒芜已久的心田里。
她低头看着手里不知何时攥紧的纱布,那是刚才转身时,下意识从他手里抢过来的。
上面还带着那个男人身上的阳光味。
“蠢货。”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将纱布塞进斗篷口袋,踉跄着继续往下跑。
边伯贤还在等她回话,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反复浮现出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和他指尖那道温暖的白光。
或许,人类的世界,并不像首领说的那样,全是陷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是边伯贤的影子,只能活在黑暗里。那个叫鹿晗的男人,和他代表的光,都不是她能触碰的东西。
只是那道白光带来的暖意,却像生了根,在她冰冷的心底,悄悄发了芽。
楼梯间的黑暗吞噬了她的身影,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口袋里那包带着阳光味的纱布,在寂静中诉说着一场短暂的、光与影的相遇。
而这场相遇,注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再次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