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地下训练场像是被遗忘在时光褶皱里的密室。
黑曜石地面光可鉴人,将穹顶垂下的锁链吊灯拆成无数破碎的光斑,昏黄的光晕里,墙面上交错的刀痕与爪印都泛着冷硬的光,像一道道凝固了千百年的血痕。乔祠站在场地中央,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后颈那枚淡红色的印记正随着呼吸微微发烫——这是吸血欲攀升的征兆,尤其在朴灿烈将那只水晶杯放在她面前时,喉咙里的痒意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尖刺,刺破理智的薄壳。
杯中的血液呈暗红宝石色,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光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来自自愿捐赠者的血。可即便如此,那属于生命的腥甜气息依旧像藤蔓,顺着鼻腔缠上神经,让她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
“看着它。”
朴灿烈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低沉得像大提琴最低的弦音。他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肩线挺拔如松,银灰色的长发用发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双总是覆着冰霜的银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蛰伏在暗夜深处的猛兽,却刻意收敛了爪牙,只余一片沉静的注视。“别回避,直视它。”
乔祠咬紧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将视线钉在那杯血上,看着猩红的液体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每一次涟漪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震得她指尖发麻。觉醒后的第十天,她依旧没能驯服这具身体里的新本能。当吸血的渴望涌上来时,预言家的冷静会像被潮水淹没的孤岛,只剩下吸血鬼血脉里最原始的躁动——那种想要撕裂、想要汲取、想要将所有力量纳为己有的冲动。
“你的预言能力能让你看透事物的本质,对吗?”朴灿烈迈开长腿向她走来,作战靴踩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又一步,像踩在她骤然加速的心跳上。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属于纯血吸血鬼的冷香瞬间包裹了她,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压迫感。“那你该知道,这杯血只是维持生命的能量,和你过去喝的牛奶、吃的面包没有本质区别。”
“可它是血。”乔祠的声音发颤,视线像被烫到般移开,落在他线条清晰的锁骨上。那里的皮肤泛着冷白的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比杯中的血更具诱惑——那是属于顶级纯血的、带着强大力量的气息,是她身体里的吸血鬼本能最渴望的存在。“是……别人的血。”
“是经过严格筛选、自愿捐赠的血。”朴灿烈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停顿了片刻,缓缓抬起手。他的指尖悬在她后颈的印记上方,几毫米的距离,却让那片皮肤烫得像着了火。“暗世界的生存法则本就如此,没必要用人类的道德观束缚自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但你必须学会控制,乔祠。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操控。”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仿佛在描摹那枚印记的轮廓:“专注于预言的冷静,用它压制本能的躁动。想象你在解读未来碎片时的状态——世界在你眼前拆解成无数细节,声音、色彩、情绪都变得遥远,只剩下绝对的清明,像站在高空俯瞰洪流。把这种感觉延伸到全身,覆盖住那些不该有的渴望。”
乔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试着回想解读预言时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会褪去色彩,只剩下流动的能量和交错的因果线,心脏跳得很慢,思维却快如闪电。可这一次,洪流里翻涌的是猩红的浪涛,是齿尖发痒的冲动,是身体深处叫嚣着“靠近”、“汲取”的本能。她越是想压制,那股欲望就越是凶猛,像挣脱了锁链的野兽,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不行……”她用力摇着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我做不到……”
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幻觉:朴灿烈的脖颈在昏暗中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动脉的搏动清晰可见,像某种致命的邀请。那气息顺着鼻腔钻进来,在肺叶里打了个转,化作更强烈的渴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尖牙在牙龈里蠢蠢欲动,指甲也微微变长,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乔祠?”朴灿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眉头蹙起,伸手想扶住她的肩膀,“别硬撑,先停下来——”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她的肩膀,乔祠像被点燃的引线,所有的理智轰然崩塌。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的银芒瞬间炸开,像两簇燃烧的银焰。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扑向那片散发着诱惑的热源,双手死死扣住朴灿烈的后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抵着他冰凉的皮肤,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了冷香与力量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安抚身体里横冲直撞的野兽。
“唔……”朴灿烈闷哼一声,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失控。他的手僵在半空,没有推开,也没有更进一步,只是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作战服下的肌肉紧绷着,却刻意收敛了所有力量,像怕伤到怀中易碎的存在。
训练场的空气瞬间凝固。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乔祠的呼吸急促而滚烫,喷洒在他的颈窝,带着一丝无意识的依赖和脆弱;朴灿烈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对她失控的担忧,有被她如此亲近的悸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纵容。
乔祠的鼻尖蹭过他的喉结,那里的皮肤细腻而冰凉,却让她齿尖的痒意达到了顶峰。她微微仰头,唇瓣几乎要贴上那片脆弱的皮肤,尖牙刺破牙龈,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只要再往前一点,只要轻轻咬下去,就能汲取那能安抚所有躁动的力量,就能让这该死的渴望平息……
“乔祠。”
朴灿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动,只是微微侧过头,用那双深邃的银眸看着她。眼底映着她失控的银芒,映着她泛红的眼角,也映着他自己从未有过的柔软,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缝,泄出底下的暖流。
这一声轻唤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乔祠眼底的火焰。
她猛地回过神,看清了自己正做着什么——她像个失去理智的掠夺者,将獠牙对准了这个唯一愿意保护她、引导她的人。羞耻和恐惧像冰水般从头顶浇下,让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松开手,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怀抱。
可朴灿烈却在这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微凉,力道却很稳,没有让她挣脱,也没有弄疼她,只是用温度传递着某种安抚。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大提琴的旋律缠绕在耳边,“别怕。”
乔祠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包容,像深海包容着奔涌的暗流,像黑夜包容着闪烁的星辰。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眼底还残留着银芒、脸颊泛红、狼狈又失控的自己,被他温柔地收纳在瞳孔里。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哽咽的气音。
“这不是你的错。”朴灿烈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那里的皮肤滚烫,还残留着失控的温度。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是我太急了。你的血脉还在融合,我不该逼你这么快。”
他顿了顿,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的凉意让她微微一颤,却奇异地压下了那股躁动。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痕,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传闻中冷酷狠厉的夜之君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乔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自责和担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她知道,他比谁都希望她能掌控力量,不是为了吸血鬼族的兴衰,而是怕她再次因为失控而受伤,怕她重蹈朴宥拉的覆辙。这份沉甸甸的在意,让她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是你的错。”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发颤,“是我太没用了。”
“你很勇敢。”朴灿烈的目光无比认真,银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敢直面它,敢承认它,就比暗世界里很多躲在本能背后的懦夫强得多。”他收回手,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杯早已晾温的月光草茶,递到她面前。“先喝点这个,压制一下。”
乔祠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薄荷般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下了齿尖的痒意和心底的慌乱。
训练场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带着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暧昧。锁链吊灯轻轻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像一场无声的拉扯。
过了好一会儿,乔祠才鼓起勇气,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刚才她那样失控,像个随时会扑上去撕咬的野兽,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制服她,甚至……伤害她。
朴灿烈正背对着她,望着墙上悬挂的吸血鬼族徽——那枚由蝙蝠和蔷薇缠绕而成的徽章,在昏暗中泛着古老的光。听到她的话,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石缝里挤出来的:“你不会真的伤害我。”
他说得那样笃定,仿佛这是全世界最理所当然的事。
乔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她抬起头,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的纵容里藏着怎样的信任。他相信她的善良,相信她骨子里的温柔,相信她即使失控,也绝不会真的伤害他。这份信任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后颈的印记渐渐冷却,眼底的银芒也彻底褪去。乔祠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那枚族徽,轻声说:“朴灿烈,明天……我们继续训练吧。”
朴灿烈转过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刚才的失控和恐惧,只剩下坚定的决心,像暴雨后的天空,干净而明亮。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足以让周遭的空气都柔和几分:“好。”
昏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交叠在一起,像一道无声的羁绊。
乔祠知道,控制吸血欲的路还很长,人性与本能的拉扯或许永远不会停止。但只要身边有这个愿意包容她、信任她、笨拙地引导她的人,她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至少此刻,齿尖的痒意已被心底的暖意取代,而那清晰可闻的、加速的心跳,比任何预言都更清晰地告诉她——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比如她对他的依赖,比如他眼中的温柔,比如两人之间那层越来越薄的、名为“距离”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