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镇的古籍店总藏在最深的巷弄里,像颗被时光遗忘的琥珀。
青石板路被连绵的梅雨浸得发亮,倒映着巷口老槐树垂落的枝叶——那些绿得发沉的叶瓣几乎要触到地面,将“艺兴古籍”那块褪色的木招牌遮去大半。张艺兴坐在柜台后,指尖捻着枚沁了包浆的玉扳指,目光落在窗外斜斜织入的雨丝上。雨珠敲在玻璃上,晕开蜿蜒的水痕,像谁在窗上写了封没寄出去的信。
他的店向来安静。来的多是熟客,比如总来淘线装医书的老中医,或是抱着旧拓片来请教的历史系学生。当然,还有像乔祠这样,需要一个地方暂时躲开暗世界喧嚣的人。
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轻响,带着潮湿的雨气。乔祠推门进来时,发梢还在滴着水,沾了泥点的帆布鞋在门槛处蹭了蹭,留下两个浅浅的印子。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后颈的预言印记因连日反噬泛着淡红,像片落在雪地里的枫叶,脸色也比平时苍白几分。
“又被追杀了?”张艺兴抬头,嘴角噙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从柜台下取出个白瓷杯,倒了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递过去,“这次是南苑的咒术师,还是吸血鬼长老会派来的追兵?”
乔祠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紧绷的肩颈才稍稍放松。“都有。”她苦笑一声,在靠窗的旧沙发坐下——那沙发是她的专座,垫子里的棉絮早就松了,坐下去会陷出个温柔的坑,“南苑的咒术越来越阴毒,上次差点被她的‘蚀骨藤’缠上。长老会那边更麻烦,觉得我是‘双生血脉的定时炸弹’,三天两头派人来‘清理门户’。”
自祭祀大典上与南苑正面冲突后,她的存在彻底成了暗世界的靶子。那些忌惮双生血脉的保守派,觊觎她预言能力的野心家,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轮番找上门来。永夜殿虽有朴灿烈护着,却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长老会的势力盘根错节,连朴灿烈也护得吃力。
只有张艺兴的古籍店,像个被施了魔法的结界,总能隔绝那些血腥与争斗。这里没有繁复的魔法阵,没有强大的守护者,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追踪的符咒到了巷口会自动失效,追杀者的脚步总会在老槐树下莫名顿住。乔祠问过张艺兴原因,他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线装书:“大概是书里的故事,不喜欢被刀光剑影打扰吧。”
张艺兴走到她身边时,手里多了本线装书。书皮是深棕色的牛皮,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浅黄的纸芯,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干净得像从未被人触碰过,却透着种沉淀了岁月的厚重。“给你的。”
乔祠接过书,入手竟比想象中沉。她指尖划过粗糙的牛皮封面,轻轻翻开第一页,瞬间愣住了——里面竟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连纸张的纹理都透着种奇异的纯净,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只余下一片温柔的白。“这是……”
“一本空白的书。”张艺兴在她对面的藤椅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雨前龙井,茶叶在沸水里舒展,漾开淡淡的清香,“前几天整理阁楼旧书时发现的,压在箱底最深处,据说是这店开张时就有的,算起来快一百年了,始终没人能看懂。”
“看不懂?”乔祠疑惑地翻动书页,指尖拂过那些空白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页都是同样的素白,干净得让人心慌,“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现在是没有。”张艺兴啜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神秘,“但它在等能读懂它的人。老店主留下的笔记里说,这本书会映出读者的宿命,只是需要一点‘契机’。”
乔祠捏着书脊,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粗糙感。她想起自己那些破碎的预言画面——南苑黑袍上的蛇纹咒印,朴灿烈银眸里的担忧,双生血脉暴走时体内撕裂的疼痛……突然觉得这本空白的书,像极了她此刻的人生。看似一片虚无,却藏着无数尚未展开的可能,只待某个瞬间,便会汹涌而出。
“我能读懂它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确定。这些日子,她越来越频繁地想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拥有这两种矛盾的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张艺兴笑了笑,眼底却像藏着揉碎的星辰,亮得惊人,“但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试试。暗世界的宿命从来不是天定的,乔祠。”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点了点她怀里的书,“有时候,它就藏在你选择的每一步里。就像你选择保护那个叫苏芫的人类女孩,选择相信朴灿烈,选择对抗南苑……这些选择,正在一笔一划地写就你的故事。”
乔祠摩挲着空白的书页,指腹下的纸张带着种奇特的温度。她突然想起朴灿烈说起朴宥拉时,眼底那抹温柔的悲伤;想起江栀晚与边伯贤在祭坛上并肩作战时,白与黑的力量碰撞出的耀眼光芒;想起鹿姎笑着说“我也保护你”时,眼里闪烁的、无所畏惧的光。
或许张艺兴说得对。宿命从来不是印在纸上的文字,不是预言里注定的结局,而是在一次次选择中,逐渐清晰的轨迹。
“谢谢。”她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一个沉甸甸的秘密,胸口传来纸张的温度,熨帖着连日来的疲惫,“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雨渐渐小了,阳光终于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巷口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混着卖花姑娘的吆喝,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一点点冲淡了暗世界的阴霾。
乔祠站起身,将空白书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拉链拉到一半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素净的封面。“我该回去了,朴灿烈……大概在担心我。”每次她消失太久,那个总是沉稳的吸血鬼,眼底总会泛起不易察觉的慌乱。
张艺兴点点头,没有挽留,只是指了指书架最深处:“我最近收了几本关于预言术的孤本,其中有本提到‘以血为引,以静制动’,或许对你控制力量有帮助,下次来拿吧。”
乔祠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艺兴正坐在藤椅上,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阳光透过雨雾落在他身上,给那身素色长衫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从宋元古画里走出来的人,温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
这个看似普通的古籍店老板,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给出一句点到即止的指引。他从不多问她的来历,不探究她的秘密,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却选择温柔地旁观。
“张老板,”乔祠突然开口,声音被门口的风卷了一下,“你到底是谁?”
张艺兴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一个卖书的人而已。”
乔祠没有再追问。有些答案,或许和那本空白的书一样,需要等待时机。她推开门,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带着久违的暖意。背包里的空白书仿佛在轻轻发烫,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中苏醒。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读懂它,不知道自己的宿命会走向何方。但此刻,她心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就像张艺兴说的,这本空白的书,正在等她用自己的人生,一笔一划地写满它。
她转身走进阳光里,脚步坚定。远处的暗世界依旧危机四伏,南苑的咒术,长老会的追杀,双生血脉的隐患……但至少此刻,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关心她的人,还有一本藏着未知宿命的空白之书。
而这,就够了。
古籍店的风铃再次轻响,是门合上的声音。张艺兴看着乔祠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那抹白色的身影很快被阳光吞没。他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姜茶,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玉扳指泛着温润的光。
袖中滑出一枚青铜书签,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那是只有上古守护者才认得的印记,与乔祠后颈的预言印记隐隐呼应。
“终于……找到你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轻声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浓重的凝重取代,“只是这宿命的开端,未免太凶险了些。”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给老槐树的叶子镀上金边,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那本被乔祠带走的空白书,仿佛还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余温,像一个沉默的承诺,预示着即将展开的、关于宿命与选择的篇章。
柜台后的古籍还在安静地躺着,书页间藏着的千年故事,仿佛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本空白之书被写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