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书房总带着一种沉水香与旧书卷混合的气息，静谧得能听见烛火在青铜灯台上跳跃的噼啪声。乔祠坐在铺着北境雪狼皮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膝头那本“空白书”——书页是用某种泛着珍珠光泽的特殊纸张制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干净得像从未被触碰过。
这是张艺兴在她觉醒吸血鬼血脉那天送来的，他当时说：“它能映照出持有者最想知道的未来，但时机未到，便是一片空白。”那时她只当是句玩笑，毕竟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的预言能力总是不受控地涌来，那些破碎的画面早已让她对“未来”二字充满了恐惧。可今夜，冬至日的前一夜，书页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像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纸页间流动、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纸而出。
“这是……”乔祠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悬在书页上方，竟有些不敢触碰。自从体内的吸血鬼血脉觉醒，她的预言能力就变得极不稳定——有时能清晰地看到三天后朴灿烈会在议事时打翻咖啡杯，有时又连下一秒鹿姎会不会闯进来抢她的点心都无法感知。而此刻，空白书的异动带着一种强烈的宿命感，让她背脊发凉。
指尖终于落下，触及书页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拽入意识的漩涡。无数画面如决堤的潮水般涌入脑海，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首先是冬至日的狼族禁地。阴森潮湿的洞穴里，只有头顶石缝漏下的一缕血月红光，勉强照亮中央那汪墨绿色的泉水。泉水翻涌着黑色的泡沫，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扭曲的虚影，正是金俊勉地图上标记的混沌泉。泉眼周围用新鲜的狼血绘制着繁复的符文，形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她能感觉到四肢百骸都被符文的力量压制着，连指尖的力气都使不出。
金俊勉站在阵外左侧，兽皮斗篷下的眼神狂热而狰狞，他握着一柄淬了咒术的骨刃，刃尖滴落的血珠落在符文上，让光芒又亮了几分。南苑站在右侧，手里的蛇头法杖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咒力，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双生血脉，天生就是为混沌泉准备的祭品。”沈卿意则倚在一块钟乳石上，酒红色的长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滩凝固的血，她把玩着指尖的银戒，语气慵懒却淬着毒：“等你的血脉被剥离，朴灿烈那个蠢货，就再也没有能护着的东西了。”
“献祭开始！”南苑突然高举法杖，暗红色的咒力如毒蛇般注入符文，整个洞穴都开始震颤。混沌泉猛地沸腾起来，黑色的雾气从泉眼喷涌而出，像有生命般缠绕上乔祠的四肢、脖颈——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两种力量在尖叫、挣扎。
一半是属于预言家的银白色光芒，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能看透时空的力量；一半是属于吸血鬼的暗紫色暗影，那是朴灿烈渡给她的、带着永生印记的血脉。这两种本该水火不容的力量，在她体内共存了这么久，此刻却被黑色雾气强行撕扯、剥离。她看到银白色的光在雾气中痛苦地扭曲，听到暗紫色的影发出凄厉的尖叫，最终双双被混沌泉吞噬。
而随着双生血脉的剥离，整个暗世界开始崩塌——吸血鬼领地的永夜城堡在突然升起的阳光下消融，那些见不得光的族人在惨叫声中化为灰烬；狼族的青青草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荒漠，奔腾的狼群倒在干裂的土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白族的迷雾森林彻底枯萎，那些会发光的藤蔓和会唱歌的飞鸟都化作飞灰；甚至连黑女巫据点的幽冥火石都一个个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最后剩下的，是一片只有狼族生存的“纯粹”世界。金俊勉站在堆积如山的各族尸骸之巅，身上披着用朴灿烈的皮毛制成的斗篷，接受着幸存狼族的朝拜，他的身后，是被血月染红的天空。
画面猛地一转，是她反抗的场景。
她调动起所有的意志，让体内的两种力量暂时摒弃隔阂，银红交织的光芒像一把利剑，瞬间撕裂了符文的束缚。她看到金俊勉脸上的狂热变成错愕，南苑的法杖差点脱手，沈卿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混沌泉的力量比她想象中更恐怖——被激怒的泉水化作数十米高的黑色巨浪，带着能吞噬一切的气势将整个禁地淹没。
她的力量与混沌泉的力量在洞穴中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紧接着，连锁反应开始了——朴灿烈所在的吸血鬼城堡突然从地基处崩塌，那些支撑城堡的古老咒术因力量失衡而暴走，银色的光与黑色的影在废墟上交织成巨大的漩涡；金钟仁的狼族领地被一道从地底裂开的深沟分成两半，沟里喷出的狂暴灵力让草原燃起熊熊大火；江栀晚的白族神殿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化为灰烬，那些守护神殿的白女巫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鹿晗和朽栾伊所在的临时营地被突然出现的时空裂缝吞噬，只留下半块鹿晗常用的研药杵……
所有种族的力量都在失控暴走，整个暗世界变成一片火海，天空碎裂成无数块，露出后面虚无的黑暗。最终，一切都归于死寂，连尘埃都不复存在。
“啪——”
空白书突然合上，书页上的银辉像退潮般迅速散去，恢复了原本的洁白无瑕，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未来预演从未发生过。
乔祠猛地从软榻上弹起，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贴身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扶着榻沿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强忍着才没咳出来。
两种未来，两种毁灭。
一种是她放弃抵抗，被当作祭品献祭给混沌泉，暗世界失去所有多样性，只剩下狼族统治的、死寂的“纯粹”；一种是她奋力反抗，却引发力量失衡，让整个暗世界连同所有种族一起归于虚无。
没有第三种选择。
“怎么了？”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朴灿烈的声音带着一丝刚从外面回来的寒气。他身上还披着那件黑色的天鹅绒斗篷，斗篷边缘沾着些许夜露凝结的冰晶，显然是刚处理完族内事务就赶来了。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乔祠的气息异常紊乱，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自然地抚上她的额头，银眸里盛满了担忧：“脸色这么白，是不是预言能力又失控了？”
他的指尖带着夜寒，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让她瑟缩了一下。乔祠抬起头，撞进他盛满关切的银眸里，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告诉朴灿烈？告诉他无论她做什么选择，他和他的族人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告诉他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注定要毁灭一切的浩劫？告诉他那个他用生命守护的双生血脉，最终会成为葬送所有人的导火索？
“没事。”她最终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自己都觉得拙劣的掩饰，“可能是有点累了，刚才靠着软榻差点睡着，做了个噩梦。”
朴灿烈显然不信。他太了解她了，这个总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女孩，只有在真正慌乱时，才会用这种近乎孩童般的方式撒谎。他顺势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掌心，用体温一点点温暖她：“乔祠，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你的预言能力不是诅咒，那些未来也不是你的责任。”
他知道她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小时候因为预言到邻居家的羊会丢失，就觉得是自己的错；后来因为预见了狼族与吸血鬼的小规模冲突，就躲在房间里三天不出来。他一直想告诉她，她只是提前看到了可能性，而非制造了结局。
乔祠的心头一酸，眼眶瞬间热了。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永夜殿的天台上，那晚也是血月，她因为害怕体内的吸血鬼血脉会伤害到他而想要离开，是他抓住她的手腕，说：“乔祠，不管未来如何，我信你。”而此刻，她却连告诉他未来的勇气都没有。
“朴灿烈，”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会给你带来危险，你会怎么办？”
朴灿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发现猎物的鹰隼，随即又慢慢化为深沉的温柔。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动作虔诚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我就为你颠覆所有危险。”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是你的存在本身带来危险，那我就毁掉‘危险’这个概念；如果是世界容不下你，那我就为你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乔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朴灿烈不是在说大话，这个外表冷峻的吸血鬼首领，从来说到做到。可空白书里的未来那样清晰、那样绝望，仿佛无论他们做什么，都逃不过毁灭的结局。
窗外的血月不知何时已经升起，暗红色的光芒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复杂的花纹，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乔祠看着朴灿烈的侧脸，看着他银眸里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注定要毁灭，她宁愿选择哪种方式？
是牺牲自己，换一个只有狼族存活的、“纯粹”却死寂的世界？还是奋力反抗，哪怕与所有在意的人一起，让一切归于虚无？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张艺兴说过：“预言是可能性，不是定局。就像流水遇到石头会转弯，人心的选择也会让未来偏离轨道。”
乔祠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朴灿烈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带着能让她安心的力量。她抬起头，银红交织的眸子里渐渐褪去了迷茫，凝聚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无论未来多么可怕，她都要去闯一闯。
为了朴灿烈眼底的信任，为了鹿姎笑着喊她“姐姐”的样子，为了鹿晗递给朽栾伊草药时的温柔，为了所有在意的人，也为了这个虽然混乱、却有着无数鲜活生命的暗世界。
软榻上的空白书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旧书。但乔祠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冬至日的血月越来越近，悬在暗世界的上空，像一只窥视着一切的眼睛。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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