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谷西侧的祭坛遗址上，碎石与断柱交错横亘，残留的古老符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像一道道凝固的伤痕。沈卿意一袭猩红长裙，裙摆拖曳过布满尘埃的祭台，如同淌过地面的血。她站在残破的祭台中央，苍白的手指间托着一团朦胧的白光——那光影里隐约可见一个少女的轮廓，梳着俏皮的双马尾，眉眼弯弯，竟与朴灿烈有几分相似的英气。
朴灿烈站在祭台之下，黑色风衣被猎猎夜风掀起，衣摆拍打在膝间，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周身的吸血鬼威压几乎凝成实质，空气都因这股力量而微微震颤，却在看到那团白光的刹那骤然滞涩。猩红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深深掐进掌心。
“认出来了吗，我的‘夜之君主’？”沈卿意轻笑，声音甜腻如蜜糖，却裹着淬毒的锋芒，“这可是你放在心尖上疼了百年的妹妹，朴宥拉的残魂啊。当年她为了护你，被长老会的银箭穿心时，你可是抱着她渐渐冰冷的尸体，在月光下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呢。”她刻意加重了“冰冷”二字，像针一样扎向朴灿烈最脆弱的地方。
白光里的少女虚影似乎被声音惊扰，微微动了动，纤细的肩膀轻轻颤抖，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迷路的幼兽在黑暗中呼唤亲人，那声音软得能化掉人心头的冰。
朴灿烈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闷得发痛。百年前的那个月夜毫无预兆地铺展在眼前——年幼的宥拉穿着他送的银线斗篷，扑在他身前，银箭穿透她单薄的脊背，鲜血染红了斗篷，也染红了他的衣襟。她最后的眼神里明明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却依旧扯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对他说：“哥哥，快跑呀。”这些年他统治吸血鬼族，手段狠厉，杀伐果决，将族群治理得铁桶一般，唯独不敢触碰这段记忆。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疤，是他戴上“夜之君主”面具前，最后一点属于“朴灿烈”的温度，一碰就痛彻骨髓，连灵魂都在颤抖。
“放开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泄露了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的脆弱。
“放开她？”沈卿意笑得更欢了，猩红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盛开的毒花，“可以啊。只要你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脏——吸血鬼的心脏碎了，力量就会溃散，到时候我不仅会放了宥拉的残魂，还会给她找个好归宿，让她不必再在虚无里飘荡，怎么样？”她微微歪头，语气天真得像在提议一场游戏，眼底却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她太了解朴灿烈了。这个站在暗世界顶端的吸血鬼君主，看似无坚不摧，软肋却早在百年前就被刻进了骨血里。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是肩负的族群重任，而是这段被他深埋的过往，是这个为他而死的妹妹。
朴灿烈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团白光，少女虚影的轮廓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她锁骨处那枚小小的、与他同款的家族印记。那是他亲手为她烙上的，用自己的精血，象征着“朴家永远的小公主”，永远受他庇护。记忆与眼前的幻象重叠，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宥拉的笑声还在耳边，让他几乎无法分辨真伪。
“哥哥……疼……”虚影突然开口，声音软糯得像刚出炉的棉花糖，带着孩童特有的委屈与依赖，“宥拉好疼……哥哥救救我……”
“住口！”朴灿烈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黑色的血液，那是他的力量失控的征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吸血鬼本能在咆哮，警告他这是陷阱，是敌人精心编织的罗网，可理智却在宥拉的声音里节节败退。当年他没能护住她，这成了他永恒的执念，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如今有机会救她，哪怕只是一缕残魂，哪怕要付出一切……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浓郁的黑气，那是吸血鬼最本源的力量，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那里是吸血鬼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情感的封印之地。只要轻轻一震，心脏就会碎裂，所有的力量、责任、痛苦，都将烟消云散。或许这样，他就能去见宥拉了，告诉她，哥哥来陪你了。
“灿烈，别信她！”乔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清亮如玉石相击，带着预言者特有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沈卿意营造的诡异氛围。她冲破两名试图阻拦的吸血鬼守卫，不顾他们因君主的威压而不敢动手的犹豫，快步走到朴灿烈身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祭台上的白光，“那不是宥拉的残魂，是幻术！”
沈卿意的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甚至添了几分嘲讽：“一个半吊子的预言家，也敢质疑我的术法？乔祠，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等朴灿烈死了，你的双生血脉，可就归我了。到时候，我会让你成为暗世界最完美的容器。”
“是不是幻术，看看就知道了。”乔祠没有理会她的威胁，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半分，只是定定地看向朴灿烈，眼神坚定得像淬了火的钢，“你仔细看那团光——真正的残魂会带着生前的温度，像冬日里的暖阳，可这虚影里，只有沈卿意的魔力波动，冰冷刺骨，像裹着一层伪装的冰壳，根本没有宥拉的气息。”
朴灿烈的动作顿住了。他顺着乔祠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白光的边缘看到了一丝极淡的黑气，若隐若现，那是沈卿意惯用的幻术标记，带着她特有的、阴鸷的魔力气息。可宥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哭腔的“哥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记忆里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让他难以抉择。
“哥哥，你不想要我了吗？”虚影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哭腔，白光都在随之颤抖，“当年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你骗人……”
“她说得对。”乔祠突然抬手，轻轻按住了朴灿烈凝聚着力量的手腕。她的掌心温暖，带着人类独有的、鲜活的温度，像一缕春风，意外地让他躁动的力量平静了几分，“你的软肋，从不是过去。”
朴灿烈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乔祠的眸子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仿佛能看穿他层层包裹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最深处：“你害怕的不是没能护住宥拉，而是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失去在意的人。可宥拉用生命换你活下去，不是让你为了一段虚幻的回忆自毁的。她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吗？”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朴灿烈被幻象蒙蔽的心智。是啊，宥拉最后的眼神里，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希望他活下去的期盼，是“哥哥要好好的”的无声嘱托。他守着这段记忆痛苦百年，却忘了她真正的心愿。他以为这是纪念，却成了惩罚，甚至差点因此辜负了她的牺牲。
“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他？”沈卿意见势不妙，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猛地加大魔力注入白光。白光里的少女虚影突然变得扭曲，原本可爱的脸庞变得狰狞，发出凄厉的尖叫，“朴灿烈！你看清楚！这就是你当年的选择换来的结果！她永远被困在痛苦里，而你却活得风生水起，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不配当她的哥哥！”
扭曲的虚影猛地冲向朴灿烈，带着浓烈的怨气与黑魔法的腐蚀力。乔祠却比他更快，她闭上眼，额头的预言者印记亮起柔和的微光，无数未来的碎片、过去的残影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沈卿意袖口那枚若隐若现、闪烁着黑气的幻术符印上——那是整个幻术的核心。
“以预言之名，破！”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清亮的光，指尖弹出一道澄澈的光流，如同流星，精准地击中了沈卿意的袖口。符印瞬间破碎，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祭台上的白光也随之剧烈晃动，像被打碎的玻璃，布满了裂痕。
“不——！”沈卿意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白光里的少女虚影在摇晃中逐渐消散，露出里面缠绕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幻术丝线。那些丝线扭曲着，挣扎着，最终化作一张狰狞的鬼脸，发出刺耳的尖啸，然后彻底湮灭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没有了幻术的支撑，沈卿意遭到了强烈的魔力反噬，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断柱上，嘴角渗出一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苍白的唇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乔祠，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你怎么可能……你的预言之力明明还没完全觉醒……你怎么可能看穿我的幻术……”
“因为我比你更懂他。”乔祠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看着朴灿烈，目光柔和了几分，“他或许会被回忆困住，但绝不会被虚假的幻象击垮。他比你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朴灿烈的目光缓缓从空无一物的祭台移开，落在沈卿意身上。刚才的动摇与痛苦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杀意，比禁谷的寒风还要冷冽。他缓缓收回手，凝聚的力量散去，周身的吸血鬼威压却再次爆发，比之前更甚，仿佛要将整个祭坛都冻结成冰，连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敢用宥拉的名字设局，就该想到后果。”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沈卿意，百年前朴家夺走你的爵位，是你家族咎由自取。今天，我就用你的命，来偿还你对宥拉的亵渎。”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瞬间出现在沈卿意面前。猩红的指甲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取她的心脏——那是吸血鬼最擅长的攻击方式，干脆利落，带着复仇的决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沈卿意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地发难，更没想到他能在瞬间摆脱情绪的束缚，仓促间凝聚魔力形成一道黑色的屏障，却被朴灿烈的力量轻易撕碎，像戳破一张纸那么简单。指甲刺入她胸膛的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她期待的痛苦与挣扎，而是一片冰封的海，海面上翻涌的不是悔恨，而是被守护的决心，是不容亵渎的底线。
她这才明白，乔祠说得对。朴灿烈的软肋从来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是那个能看穿他伪装，能拉住他手腕，能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涟漪的人。是乔祠，让他从百年的桎梏里挣脱了出来。
沈卿意的身体软软倒下，眼中的不甘与怨毒渐渐涣散，最终归于死寂。朴灿烈站在她的尸体旁，没有回头，周身的寒意却在乔祠靠近时，悄然褪去了几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刚才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他的掌心依旧带着吸血鬼特有的冰冷，却微微有些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乔祠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温度，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过去已逝，未来有我。
祭坛遗址上的风渐渐平息，残破的符文在月光下闪烁，像在见证一场旧梦的破碎，与一段新羁绊的开始。朴灿烈看着空无一物的祭台，百年的心结在这一刻悄然松动。他或许永远不会忘记宥拉，那个用生命守护他的妹妹，但他终于明白，最好的纪念不是沉溺过去，不是被愧疚束缚，而是带着她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守护好现在在意的人，活成她期望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与乔祠交握的手，她的指尖温暖，驱散了他指尖的寒意。沉默了许久，他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谢了。”
乔祠抬头，对上他眼底难得的、卸下防备的柔和，微微一笑，像冰雪初融，露出底下的温暖：“我说过，我会帮你。”
远处的混战还在继续，兵器碰撞声与异能爆发的光芒隐约传来，但在这残破的祭坛上，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一个背负着百年伤痛的吸血鬼君主，一个在人性与本能间挣扎的预言者，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了彼此的光，坚定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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