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刺痛像有根生锈的针在反复扎皮肉，苏瑶是被这阵疼拽回意识的。
她没敢立刻睁眼，先下意识绷紧肩颈肌肉——这是做了八年外科医生练出的条件反射，只要醒着，就得先确认身体控制权还在。指尖触到的不是医院值班室的白床单，是滚烫又粗糙的颗粒，细沙顺着指缝往下漏，烫得像刚从灶台上舀下来的。
“嘶——”她倒吸口凉气，终于撑着胳膊坐起来。
视野里铺天盖地都是黄。
不是手术室无影灯那种干净的白，也不是急诊室地砖的冷灰，是浓得化不开的沙黄。抬头是晃眼的日头，阳光把空气烤得扭曲，远处的沙丘像被晒化的黄油，连轮廓都模糊着。低头看，自己坐在条坑洼的公路边，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鞋跟碾上去能留下浅印，路边的路桩歪歪扭扭，漆皮剥落得只剩“G37”三个模糊的数字。
而身侧停着辆皮卡。
说是皮卡，倒不如说像堆会跑的废铁。军绿色的漆掉得一块一块，露出底下锈成红褐色的铁皮，驾驶室车窗裂了道斜纹，像条冻僵的蛇贴在玻璃上，副驾的储物箱半敞着，能看见里面一团灰扑扑的东西，不知道是布还是别的。车胎瘪了半只，轮毂上还挂着没抖干净的沙。
苏瑶盯着那辆车看了三秒，后颈的疼还在跳，头也昏沉得厉害。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医院值夜班，连台三台手术下来，刚靠在护士站的椅子上想歇口气，怎么会突然到这种地方？
“嘀——”
突兀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不是医院的监护仪，也不是手机提示，是种冷硬的、毫无起伏的机械声，像直接在脑子里炸开。
苏瑶猛地转头，没看见发声的东西，倒是瞥见自己手腕上多了个玩意儿——不是她常戴的那块护士送的帆布表，是个宽边的黑色手环，材质像塑料又像金属，表面嵌着块指甲盖大的电子屏，刚才的声音就是从这东西里发出来的。
电子屏亮了，淡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一行字缓缓滚动：
【欢迎进入“公路求生”游戏】
游戏？
苏瑶皱了眉。她不是没听过年轻人聊游戏，但从没见过这么真实的“开局”。她抬手按了按手环，冰凉的触感很真切，甚至能摸到屏幕边缘的细缝。
【游戏规则（基础版）：】
【1. 玩家需沿指定公路持续行驶，每日0时结算当日里程，末尾100名玩家即时淘汰。】
【2. 公路沿线随机刷新物资箱，内含生存必需品，获取方式自行探索。】
【3. 初始配备交通工具及10L燃油，燃油耗尽后需自行补充。】
【4. 游戏内死亡=真实死亡。】
最后一行字像根冰锥，扎得苏瑶瞳孔微缩。她不是信这些玄乎东西的人，但“真实死亡”四个字太直白，加上后颈的疼、手里的沙、眼前的破车，所有细节拧在一起，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这不是梦，也不是玩笑。
她深吸口气，沙漠的风带着沙粒刮在脸上，有点疼，却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些。外科医生最忌讳慌，尤其是在急诊室，血溅一脸的时候都得盯着伤口找血管，现在这点事，慌也没用。
先查身体。
她抬手摸向颈动脉，指尖压在皮肤下，能清晰感受到血管的搏动——频率稍快，大概每分钟九十次，是应激反应，不算异常。再活动四肢，胳膊腿都能动，除了后颈和手掌有点擦伤，没发现骨折或大出血的迹象。衣服还是她值班时穿的白大褂，下摆沾了片干涸的碘伏渍，是下午给清创病人包扎时蹭的，口袋里空荡荡的，手机、笔、甚至工牌都没带。
还好，人是完整的。
接着查“装备”。
她站起身，走向那辆皮卡。车门没锁，一拉就开了，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涌出来。驾驶座上蒙着层薄沙，座椅皮面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她坐进去，方向盘上的塑料掉了块角，硌得手心发疼。
油表指针几乎贴在“0”上，旁边的小屏幕显示“剩余燃油：2.3L”。
苏瑶眉峰又紧了紧。规则说初始10L燃油，这才剩不到三分之一，要么是原主（如果这身体不是她的）浪费了，要么是车本身漏油。她低头看了眼车底，地面是干沙，没看见油迹，暂时排除漏油，大概率是前者——看来原主要么慌了乱开车，要么根本没算过油耗。
她伸手去翻副驾的储物箱。刚才看着半开的箱门里，果然是团布，抽出来一看，是块灰色的抹布，脏得发黑，但还算完整。箱子底还有个小铁盒，巴掌大，锈得厉害，她用指甲抠了半天没打开，暂时先丢回座位上。
再摸驾驶座底下。手指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勾出来一看，是卷胶带，透明的，只剩小半卷，边缘沾着沙。她把胶带塞进白大褂口袋，又往座椅缝里摸，指尖划到片冰凉的金属——是把军刀。
军刀藏在座椅和靠背的缝隙里，黑色的塑料柄，上面有个小小的十字标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抽出来，刀刃倒是还锋利，就是少了片小刀片，只剩主刃和开瓶器、起子几个配件。苏瑶把军刀合上，别在腰后——有总比没有强，至少能撬东西，或者……防身。
最后检查车厢。
后座堆着些破烂，半袋不知道是什么的干草，还有个裂了口的塑料瓶。她拿起塑料瓶晃了晃，里面有轻微的水声。拧开瓶盖闻了闻，没异味，倒过来看看，大概还剩小半瓶水。
“还算有点良心。”她低声说了句，把水瓶拧紧，放进驾驶座旁边的杯架里。
做完这些，她靠在椅背上，闭眼梳理信息。
已知：身处一个叫“公路求生”的游戏，规则是每天跑够里程，找物资，活下去。她现在有辆快没油的破皮卡，半卷胶带，一把缺了刀片的军刀，小半瓶水，以及一身还算健康的身体。
未知：这个游戏有多少玩家？“淘汰”具体是怎么死的？物资箱在哪里？燃油怎么补？除了里程，还有没有别的危险？
电子手环又“嘀”了一声，屏幕亮起新的字：
【新手引导任务：1小时内行驶至少50公里，未完成将触发惩罚（车辆强制锁死12小时）】
苏瑶猛地睁开眼。
50公里？用2.3L油？
她低头看了眼油表，又抬头望向窗外无尽的黄沙。公路在前方延伸，像条被遗弃的灰带子，连个弯道都看不见。日头更毒了，挡风玻璃的裂纹反射着光，刺得眼睛发花。
后颈的疼又开始跳，这次混着点焦躁。但她没慌，只是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外科医生做急诊手术时，常遇到突发状况——止血钳掉了，缝合线断了，甚至病人突然血压下降。慌解决不了问题，得算，得抢时间，得在一堆烂摊子裡找出最关键的那步。
现在最关键的是：在油烧完之前，开够50公里，同时不能让车坏在路上。
她把钥匙插进 ignition（点火装置），拧了一下。
发动机“哐当哐当”响了半天，像个哮喘病人，最后居然真的启动了。震得整个车身都在抖，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了两下，稳住了。
苏瑶握住方向盘，脚轻轻踩下油门。皮卡慢吞吞地动了，像头老黄牛，每开一米都在“吱呀”叫。她不敢开快，怕发动机扛不住，也怕油耗太高，只能保持着龟速往前挪。
窗外的沙往后退，日头晒得白大褂发烫，她盯着油表指针一点点往下掉，心里算着里程。
2.3L油，按这破车的油耗，撑死跑30公里。50公里是肯定不够的。
任务说“行驶至少50公里”，没说必须用初始油。那是不是意味着，路上可能有加油的地方？或者……能找到新的物资箱？
她想起规则里的“物资箱随机刷新”。
苏瑶抿了抿唇，视线扫过路边。除了沙就是沙，连棵草都没有。她抬手按了按后颈的擦伤，那里已经不怎么疼了，大概是注意力全放在了开车上。
突然，远处的沙丘旁闪过个模糊的影子，不是沙，是个深色的方块，半埋在沙里。
苏瑶眯起眼。
像个箱子。
她犹豫了一秒，打了方向盘，慢慢往那边靠。车开近了些，看得更清楚了——是个绿色的箱子，大概半人高，上面有个白色的十字标记，和她手环屏幕的颜色很像。
是物资箱？
她停下车，没立刻下去。先看了看油表，还剩1.8L。再看手环上的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
下去找物资，可能会浪费时间，甚至遇到危险。但不下去，油肯定不够跑50公里，任务失败，车被锁12小时，明天结算大概率要淘汰。
苏瑶推开车门，脚踩进滚烫的沙里。她没直接走向箱子，而是绕着车走了一圈，确认周围没动静，才攥紧腰后的军刀，慢慢朝那个绿色的箱子走过去。
沙很软，每走一步都陷进去半只脚。离箱子还有三米远时，她看见箱子旁边的沙地上有串脚印，很小，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爪子印，从箱子边延伸到沙丘后面，不知道是来是去。
苏瑶脚步顿了顿。
有东西来过这里。她没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那个箱子看。箱子盖是关着的，没锁，缝隙里似乎能看见点白色的东西。
是水？还是吃的？或者……别的？
手环又响了，这次是红色的字：
【新手任务剩余时间：35分钟】
苏瑶深吸口气，沙漠的风灌进喉咙，又干又疼。
她转身往回走，坐进皮卡里，重新启动车辆。
没去碰那个箱子。
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她需要先保任务，保里程，保不死。至于物资箱，等跑完这50公里，或者找到更安全的机会再说。
皮卡再次缓缓上路，绿色的箱子渐渐被抛在身后，没入黄沙里。苏瑶握着方向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落在前方无尽的公路上。
她不知道这条路能开多久，也不知道下一个危险在哪里。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必须活着。
毕竟她是个医生，救过人，也见过太多死。她不想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更不想成为那个“被淘汰”的名字。
车窗外，日头正烈，沙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