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在耳畔逐渐平息，苏瑶推开车门时，滚烫的沙粒瞬间透过鞋底传来灼意。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视线越过挡风玻璃望向沙丘顶部——刚才爬坡时，轮胎碾过的沙痕像道歪歪扭扭的伤疤，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
“咔嗒”一声，她拧开那半瓶矿泉水，只敢抿一小口。水流过喉咙时带着塑料瓶的微涩，她盯着瓶身上浅浅的水位线，忽然想起出发前母亲往她包里塞的保温杯。那时她总嫌麻烦，此刻倒格外怀念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和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在外头别总喝凉水，胃受不了。”
后备箱的金属扣在高温下烫得吓人，苏瑶用袖口裹着手指才敢拉开。物资箱的铁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蹲下身清点时，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沉默的守卫。饼干袋捏起来还有鼓鼓的两包，是压缩得紧实的全麦味，咬起来硌得牙床发酸，但饱腹感格外强。她把饼干挪到箱子内侧，避免被晒得发软，又翻出纱布和碘伏——塑料瓶里的液体还澄明着，没有沉淀，瓶盖的密封胶圈也完好无损。
“还算幸运。”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碘伏瓶上的标签。这是她当实习医生时最熟悉的东西，那时总在急诊室里蹲在地上给伤员清创，碘伏滴在伤口上的滋滋声，和此刻沙粒摩擦车底的声响竟有些相似。
一阵风卷着沙粒掠过车侧，苏瑶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物资箱。第一个是在第三个弯道发现的，藏在被风沙半掩的路牌后，箱盖缝隙里还卡着片干枯的骆驼刺；第二个则卡在弯道内侧的排水沟里，若不是车轮碾过石子时猛地颠簸，她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抹藏在阴影里的金属色。
她起身绕到车头，蹲在轮胎旁。左前轮的侧壁上还留着道细痕，是昨天碾过碎玻璃时划的，虽然暂时没漏气，但她总觉得心里发紧。“原主大概是图省事，换胎时没检查轮毂内侧的毛刺。”她伸手摸了摸轮毂边缘，果然摸到片凸起的铁屑，指尖被划得微微发麻。
这让她想起上周处理的滤网故障。当时引擎突然熄火，她趴在方向盘下拆了半天才发现，滤网里堵着团纠结的线绳，像是有人故意塞进去的。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故意，只是前主人保养时的疏忽——就像她在医院见过的那些病人，总觉得小毛病熬熬就过去了，直到拖成大问题才来就诊。
夕阳渐渐沉到沙丘背后，苏瑶回到驾驶座，从工具箱里翻出军刀。刀柄上的防滑纹被汗水浸得发潮，她攥着刀在副驾的铁皮上划下第一行字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声让她皱了皱眉。“物资箱：弯道内侧＞直道”，每个字都刻得很深，边缘的铁皮微微翘起，像极了她写病历时光标停顿的位置。
“故障记录：滤网、轮胎。”第二行字刻得更用力些，军刀的刀尖在铁皮上留下细小的划痕。她忽然想起主任总说的话：“好医生不是能治好大病，是能把小病记在心上，别让它变成大病。”此刻握着军刀的手微微发颤，原来在荒漠里开车，和在诊室里看病，竟有这么像的地方。
暮色漫进车窗时，苏瑶把军刀收进工具箱。车外的风沙声渐渐变密，她靠在座椅上，盯着铁皮上的字迹发呆。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在渐暗的光线里忽明忽暗，像一串悬在眼前的坐标，指引着她往未知的前方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没信号的消息提醒。她摸出来按亮屏幕，黑屏映出自己疲惫的脸，眼角还有道细小的沙痕。忽然想起出发前，闺蜜塞给她的那张地图，说：“找不到路就看星星，沙漠里的星星比导航靠谱。”当时只当是玩笑，此刻望着车顶的帆布，倒真的开始期待起夜里的星空。
远处传来隐约的风声，像是某种动物的低吼。苏瑶直起身，把矿泉水瓶拧紧放回物资箱，又检查了一遍车门锁。铁皮上的刻痕在最后一点天光里闪了闪，她忽然觉得，这些字不只是记录，更像是和自己的约定——就像每次手术前，她都会在病历本上写下“务必仔细”，不是写给别人看，是写给自己那颗容易慌的心。
夜色彻底笼罩沙丘时，她拉上车帘，在副驾铺了块帆布当枕头。引擎的余温透过座椅传来淡淡的暖意，车外的风沙声渐渐变成了规律的沙沙声，像某种温柔的催眠曲。苏瑶闭上眼睛前，又看了一眼铁皮上的刻痕，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明天先找下一个弯道。”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医院的值班室，主任拿着她写的病历叹气：“字迹太乱，重点不突出。”她急得想辩解，却发现手里的笔变成了军刀，病历本变成了车座的铁皮，而主任的声音，渐渐和风沙声重合在了一起。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苏瑶被冻醒了。她裹紧外套坐起身，拉开一点车帘望向窗外，沙丘的轮廓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像条沉睡的巨蟒。副驾的铁皮上，那些刻痕在晨光里清晰起来，每个字的边缘都沾着细小的沙粒，仿佛一夜之间，荒漠已经悄悄在她的记录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她推开车门，冷冽的空气涌进肺里，带着沙粒的清冽。远处的公路在晨光里蜿蜒伸展，像条银色的丝带，下一个弯道就在视线尽头，藏在两座沙丘之间。苏瑶深吸一口气，转身回驾驶座翻出饼干，咬下第一口时，忽然觉得这硌牙的口感里，竟藏着点踏实的味道。
铁皮上的刻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发动引擎时，特意往副驾看了一眼。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此刻像串挂在车里的护身符，让她忽然有了勇气，踩下油门往那个未知的弯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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