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沙砾的脆响突然变了调。
苏瑶猛地踩下刹车,皮卡在斜坡上滑出半米才停稳。她推开车门,滚烫的沙粒立刻顺着帆布鞋缝隙往里钻,正午的日头把车身烤得发白,引擎盖缝隙里透出的热气混着沙尘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别过脸。
左后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轮毂边缘已经蹭到地面,刚才碾过的那段路散落着几枚棱棱角角的石英砾石,其中一块的尖端还嵌着半片橡胶。苏瑶啧了声,从副驾摸出工兵铲拍掉裤腿上的沙,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轮胎——慢漏气,不算最糟,但也绝不是好兆头。
地图在仪表盘上摊着,折痕处已经磨得发白。原定路线的峡谷入口被昨夜的沙暴堵死,她不得不绕开这片标注着“松散砾石区”的缓坡。车载电台滋滋啦啦响着,除了电流声什么都听不见,戈壁的信号早在三小时前就彻底消失了。
“备用方案。”苏瑶低声对自己说,拽开后备箱。备胎孤零零地躺在工具箱旁,胎纹里嵌着干涸的泥块,边缘还有道浅痕——是上个月在山路上蹭到岩石留下的。她拎起备胎晃了晃,重量明显不对,捏了捏侧面,果然也是半瘪的。
更要命的是,千斤顶不见了。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把后备箱翻了个底朝天,急救包、压缩饼干、折叠水桶……甚至连备用油箱都检查了,就是没有那根银灰色的金属杆。最后在驾驶座底下摸到半截断了的背带,才猛然想起,上次保养时修理厂的师傅说千斤顶固定带松了,让她回来换根新的,结果这事儿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该死。”她踹了脚轮胎,轮毂硌得脚踝生疼。
日头渐渐偏西,戈壁的风开始转凉,卷起的沙粒打在车身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苏瑶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最矮的坡顶也在两公里外,以现在这轮胎的状态,绝对撑不到那里。她咬咬牙,从背包里抽出军刀,刀鞘上的磨损纹路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这是父亲留给他的老物件,刀刃在戈壁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她跪在沙地里,军刀插进轮胎周围的沙层,刀柄抵着掌心发力。沙砾混着细碎的石子嵌进指缝,掌心很快被磨得发红。她得把轮胎周围的沙子挖松,让车身能稍微倾斜一点,至少留出塞进东西的缝隙。挖了约莫十分钟,车底露出块相对坚硬的土层,苏瑶直起身时眼前发黑,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她扶着车门喘了半分钟,才拖过旁边的空物资箱。
箱子是装饮用水的,空了之后本想扔,后来觉得或许能当个临时座位,没想到派上这种用场。她把箱子压扁些,塞进车轮下方的空隙,又找来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垫在箱子边缘。
“起——”她双手按在车厢边缘,膝盖顶住车身,猛地发力。皮卡晃了晃,轮胎离地不足五厘米,但足够了。苏瑶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迅速拧下轮毂上的螺丝,锈住的螺丝卡得很紧,她不得不踩着车轮边缘借力,直到最后一颗螺丝“哐当”落地,她才松了口气,拽着瘪掉的轮胎往旁边挪。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沙粒摩擦的响动,而是一种……像是无数细针划过玻璃的沙沙声,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苏瑶动作一顿,直起身望向声音来的方向——西北侧那片凹陷的沙谷,刚才还平坦的沙面正在微微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蠕动,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波纹。
她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戈壁里的老人们说过,沙谷底下藏着“沙虫”,不是教科书里那种几厘米长的环节动物,而是能咬穿轮胎、甚至啃食金属的怪物。她以前总当是吓唬人的传说,直到去年在废弃的矿场见过被啃得只剩骨架的越野车——轮毂上的齿痕整齐得像用切割机切过。
沙沙声越来越近了。苏瑶抓起备胎往轮毂上扣,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颤,螺丝好几次都对不准螺孔。她瞥了眼沙谷方向,离得最近的波纹已经到了三十米外,沙面凸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能隐约看到底下有东西在快速穿行,轮廓大约有半米长,像放大了几十倍的蚂蟥。
“快点……”她咬着牙,终于拧上最后一颗螺丝,尽管还没拧紧,但已经能暂时固定住轮胎。她一把拽出垫在车底的箱子,石头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戈壁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离车最近的那片沙地突然炸开!
不是爆炸,而是沙子被猛地掀起,一道灰褐色的影子从底下窜了出来,足有手臂粗,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圈环形的利齿,开合间闪着金属般的寒光。它落在刚才放箱子的地方,利齿“咔嗒”一声咬在石头上,火星四溅。
苏瑶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她连滚带爬钻进驾驶室,钥匙插进锁孔的手都在抖。引擎启动的瞬间,又有两只沙虫从沙地里钻出来,正朝着皮卡的轮胎扑来。
“走!”她挂挡猛踩油门,皮卡轮胎在沙地里打滑,扬起的沙尘挡住了视线。她死死盯着后视镜,看着那几只沙虫被沙尘裹住,却依然锲而不舍地追过来,它们在沙面上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像贴着地面飞行的箭。
皮卡终于冲上缓坡,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轮胎碾过坡顶的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苏瑶直到把车开到坡顶平坦处,才敢踩下刹车回头看——刚才停车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五六只沙虫,它们在瘪轮胎和工具箱周围打转,利齿不断啃咬着地面,扬起的沙粒中,能看到那半截被遗落的军刀刀鞘,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
风里的沙沙声渐渐远了。苏瑶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气,后颈的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冰凉。她摸出水壶灌了口凉水,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副驾的地图被风吹得翻页,露出背面父亲写的一行小字:“戈壁的每一粒沙子里,都藏着活下去的法子。”苏瑶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太阳,把水壶拧紧,重新挂挡。
轮胎的摩擦声恢复了正常节奏,只是偶尔会传来轻微的颠簸——那是没拧紧的螺丝在提醒她,这趟绕路还没结束。而坡下的沙谷里,沙沙声再次响起,像在为下一个路过的旅人,奏响不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