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急,演武场的青石板刚被打湿,就见沈砚抱着个襁褓冲进回廊。玄色劲装沾着泥点,古铜色的小臂上划了道血痕,显然是急着回来的,连伤都没顾上处理。
“哥哥这是……”沈清辞刚放下药碾子,就被他怀里的动静惊住了。襁褓里传来细弱的啼哭,像只淋湿的小猫。
“在西城门捡的。”沈砚解开披风裹住襁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看这光景,刚断了奶,身上还揣着块长命锁。”
沈清辞凑近了看,襁褓里是个眉眼精致的女娃,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哭得正凶,睫毛上挂着泪珠,倒有几分像沈砚——尤其是那倔强抿着的小嘴唇。
“这可怎么办?”沈清辞的指尖悬在女娃头顶,不敢碰,“总不能……一直放在府里。”
话虽如此,他却已经伸手替女娃拢了拢衣襟,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沈砚看着他眼底的柔光,突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讨厌了。
“先养着吧。”沈砚将襁褓递给他,“找个奶娘来,再让人去查查是谁家的孩子。”
女娃像是认人,到了沈清辞怀里竟不哭了,小嘴咂了咂,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沈清辞被她这模样逗笑了,眼底的药香都染了几分暖意:“倒是个机灵的。”
沈砚看着他们依偎的模样,喉结动了动。他从军多年见惯了生死,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柔软的心境,仿佛怀里揣了团刚出炉的糯米糍,烫得人心头发甜。
奶娘很快找来了,是府里张妈的远房亲戚,性子温顺,奶水也足。女娃被抱去喂奶时,沈清辞还站在门边张望,像只不放心的老母鸡。
“放心吧,奶娘很有经验。”沈砚从背后环住他,指尖擦过他沾了药粉的指尖,“倒是你,刚才碰了那孩子,手都没洗。”
沈清辞这才发现自己还沾着草药渣,脸颊微红:“光顾着看她了。”他转身时撞进沈砚怀里,鼻尖蹭过对方的锁骨,“哥哥说,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
“你取吧。”沈砚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你取的都好。”
沈清辞歪着头想了半晌,目光落在窗外雨打芭蕉的景致上:“叫燕绥好不好?燕子的燕,绥靖的绥,愿她往后平安顺遂。”
“好。”沈砚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掌心写下这两个字,“就叫燕绥。”
燕绥在将军府住了下来,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很快霸占了所有人的心。
沈砚去演武场时,她会被奶娘抱着坐在廊下,咿咿呀呀地追着枪尖跑;沈清辞在暖阁临帖时,她会趴在案上啃墨条,弄得满脸漆黑;连素来严肃的沈毅,见了她也会难得地放缓脸色,从袖中摸出颗蜜饯。
“你看她这性子,活脱脱另一个你。”沈清辞笑着擦掉燕绥脸上的墨渍,女娃却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塞,口水沾得他满手都是。
沈砚刚练完枪回来,额上还淌着汗,见状伸手将燕绥举过头顶:“随我不好吗?将来教她练枪,保准没人敢欺负。”
燕绥被他举得咯咯直笑,小手抓住他的发髻不放,沈砚吃痛却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沈清辞看着他们父女俩疯闹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满室的药香里,多了些烟火气的热闹。
秋分时,燕绥突发高热,整夜哭闹不止。
沈砚急得要去请御医,却被沈清辞拦住了:“只是风寒,我配的药就能管用。”他一边说一边配药,指尖捻着药材的动作稳得惊人,“你忘了,我以前也是个懂医的。”
沈砚看着他在药炉前忙碌的背影,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他突然想起少年初入府时,也是这样抱着药罐,只是那时的药里藏着算计,如今却盛满了关切。
“药好了。”沈清辞端着药碗过来,药汁泛着深褐色,“得撬开她的嘴喂。”
燕绥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脸烧得通红。沈砚按住她的小身子,沈清辞舀了勺药汁慢慢喂进去,女娃却倔强地吐出来,药汁溅了两人一身。
“这性子,真随你。”沈清辞无奈地笑,眼底却满是疼惜。
“随你才好。”沈砚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指尖带着药草的苦味,“像你一样,看着柔弱,其实倔强得很。”
两人折腾了半夜,燕绥的烧终于退了些。沈清辞靠在沈砚肩头打盹,呼吸均匀,眼角却带着淡淡的青黑。沈砚替他掖好被角,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突然觉得心口发紧——这些年,他总把他护在身后,却忘了他也会累,也会疼。
“以后这种事,叫我起来。”沈砚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低得像叹息。
沈清辞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满足的猫:“有哥哥在,我不怕。”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在沈砚古铜色的手臂上,也照在燕绥熟睡的小脸上。沈砚突然觉得,所谓的家,大概就是这样——有争吵,有担忧,有深夜里为彼此掖好的被角,还有清晨醒来时,身边温热的呼吸。
入冬后,燕绥学会了走路,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总爱跟在沈砚身后。
沈砚去演武场,她就举着小木枪跟在后面,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她分不清“爹爹”和“哥哥”,总把沈砚叫成哥哥,把沈清辞叫成“阿辞”。
“燕绥,过来。”沈清辞坐在廊下织小袜子,线团滚到燕绥脚边,“看阿辞给你织的老虎袜。”
燕绥却摇摇晃晃跑向沈砚,抱住他的大腿喊“哥哥抱”。沈砚笑着将她举起来,枪尖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引得女娃咯咯直笑。
沈清辞看着他们的背影,手里的毛线针微微一顿,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原来幸福可以这样简单,不过是檐下的暖阳,身边的爱人,还有个摇摇晃晃奔向你的孩子。
除夕夜,将军府的家宴格外热闹。
燕绥穿着红棉袄,像个小福娃,被沈毅抱在怀里,手里抓着个鸡腿啃得满脸是油。沈砚给沈清辞夹菜,沈清辞给燕绥擦嘴,满室的笑语声盖过了窗外的鞭炮声。
“明年开春,把燕绥的户籍办了吧。”沈毅突然开口,目光落在燕绥脸上,“总不能一直叫‘小公子’。”
沈砚和沈清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喜。沈清辞刚要开口,就被燕绥抱住脖子,女娃含混不清地喊“阿辞”,口水沾了他满肩。
“你看这孩子。”沈毅难得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
沈砚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这身征战多年的铁甲,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他伸手握住沈清辞的手,对方的指尖带着暖意,回握的力道坚定而温柔。
年夜饭后,燕绥在沈毅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沈砚和沈清辞并肩站在廊下看烟花,雪花落在两人发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
“你说,燕绥长大了,会像谁?”沈清辞靠在他肩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像你就好。”沈砚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温柔些,别像我这样,满身戾气。”
“我倒希望她像你。”沈清辞抬头时撞进他的眼底,那里盛着比烟花更亮的笑意,“勇敢些,能自己保护自己。”
烟花在夜空炸开,映亮了两人交握的手。沈砚看着沈清辞被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觉得,所谓的圆满,大概就是这样——有个调皮的孩子,有个温柔的爱人,有足够的岁月,看着檐下的新燕,慢慢长成翱翔的模样。
雪还在下,却挡不住屋里的暖意。沈砚握紧沈清辞的手,往卧房走去,身后的暖阁里,燕绥的呓语混着炭火的噼啪声,像首未完的歌。
原来捡来的不只是个孩子,还有段被填满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