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那丛野草扎得聂辰手心发痒,他深吸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带着点陈年木料和泥土的腥气。脚下是聂府后花园那片精心修剪却显得死气沉沉的牡丹丛。逃婚,就在今晚。他爹聂尚书那张铁青的脸和老娘哭天抹泪的絮叨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对方是门当户对的王家小姐?管她是谁!聂辰心一横,眼一闭,朝着墙外那片象征自由的未知黑暗纵身一跃。
下落的感觉很短暂,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伴随着某种朽木断裂的“咔嚓”声,还有一声受惊的、嘶哑难听的驴叫。
“哎哟!”
“吁——!”
聂辰结结实实砸在了一个硬邦邦又带着点弹性的东西上,硌得他浑身骨头都在抗议。身下的东西猛地一颠,他像个破麻袋似的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凉梆硬的石板路上,左腿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嘶——我的腿!”
他眼前金星乱冒,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凶器”——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驴车。木板拼接的车身歪歪扭扭,一个车轮离了轴心,像喝醉了酒似的歪在一旁。拉车的瘦驴正不安地刨着蹄子。车辕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毛驴,嘴里还小声地骂骂咧咧:“笨驴!蠢驴!让你停!你瞎啊?撞到金疙瘩……呸,撞到人了!”
那人影跳下车,动作倒是利索,几步冲到聂辰跟前,叉着腰,气势汹汹,嗓门又尖又亮,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喂!你瞎啊?走路不看道儿?我这么大一辆车停这儿你没瞅见?赔钱!不赔钱拉你去见官!”他凑得很近,一张脸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格外生动,眼睛瞪得溜圆,里面跳动着毫不掩饰的、对金钱的渴望光芒。他叫陈小罕,这名字和他此刻的诉求简直天造地设。
聂辰疼得龇牙咧嘴,借着月光和远处灯笼的微光打量这个“债主”。一身洗得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打,脸上沾着点灰,头发乱蓬蓬的。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他,仿佛他聂辰就是一堆会走路的铜钱。
他聂大少爷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平日里在京城,谁见了他聂辰不是点头哈腰?可眼下……他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锦袍,再摸摸空空如也的袖袋——为了跑路轻便,一个铜板都没带。脚踝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他眼珠飞快地转了两圈,一个主意冒了出来,带着点惯有的、被宠坏的少爷式的狡猾。
“哎哟……哎哟喂……”聂辰故意把呻吟声拖得又长又惨,额头上瞬间逼出几滴冷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装的),他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左腿,“小兄弟……你看我这腿……怕是折了……你家这车……也太不结实了……”他喘着粗气,一脸“我比你惨多了”的表情,“小爷我……咳咳……身无分文,流落至此……别说赔你车钱了,今晚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陈小罕一听“身无分文”,叉腰的手立刻就放了下来,小脸瞬间垮了,眼睛里的光“噗”一下灭了,像被浇了盆冷水。他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那辆彻底报销的破车,又看看地上这个穿着绸缎却自称穷光蛋的瘸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聂辰察言观色,赶紧抛出诱饵,声音虚弱却充满诱惑:“不过……小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你好心收留我一段时日,等我养好了伤,寻着了家人……”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辰小罕耳朵里,“我必百倍、千倍地偿还你今日的损失和收留之恩!如何?”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真诚可靠的笑容。
“百倍?千倍?”陈小罕的眼睛“唰”地一下,比刚才更亮了十倍!像饿了三天的野狗突然看到了一大块肥肉。他几乎没怎么犹豫,脑子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个破车值几个钱?收留个瘸子吃饭能费几个铜板?可百倍千倍的回报……那得是多少个沉甸甸的银元宝啊!这笔买卖,简直赚翻了!
“成交!”陈小罕一锤定音,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瘦小的身板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弯腰就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聂辰往起拽,“走!跟我回家!放心,包吃包住!”他动作麻利,语气欢快,仿佛不是捡了个麻烦,而是捡了座金山。
聂辰被他拽得趔趄,左脚刚一沾地,钻心的疼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半边身子都压在了陈小罕身上。陈小罕被压得一矮,却咬紧牙关,吭哧吭哧地把他那只完好的胳膊架到自己瘦削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几乎是半背半拖地,朝着与聂府巍峨门楼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那头断了腿的瘦驴,也被陈小罕心疼地牵上,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成了这场意外“交易”的滑稽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