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罕那个所谓的“家”，蜷缩在城南最杂乱的一条窄巷深处。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薄木板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隔夜冷粥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低矮，光线昏暗，墙角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杂物，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板床几乎占了小半间屋。
聂辰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屋里唯一一张三条腿的破凳子上，第四条腿用几块碎砖垫着，看着陈小罕像只忙碌的小耗子，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又从一个脏兮兮的小布袋里，万分肉痛地捻出几个铜板，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了。
“你等一下我”
聂辰嘴角硬了硬
过了小半个时辰，头冒热气地跑回来，怀里揣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同样豁了口的瓦罐。油纸包里是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饼子，瓦罐里是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草药糊糊。
“喏，吃吧！”陈小罕把饼子塞给聂辰，自己则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把那罐珍贵的药糊糊架在小炭炉上加热，一边用根小木棍搅和，一边絮絮叨叨
“跌打郎中说啦，这药灵得很！敷上几天保管好！就是贵……整整五个大钱呢！”他伸出五根手指，在聂辰眼前晃了晃，那表情，仿佛割了他五两肉。
聂辰看着那黑乎乎、散发着不祥气味的药糊，胃里一阵翻腾。再看看手里硬邦邦的饼子，更是毫无食欲。
他出身锦绣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曾见过这等“猪食”？可脚踝处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他现实的窘迫。他咬咬牙，艰难地啃了一口饼子，粗糙的麦麸刮得嗓子生疼。
还是不禁的“呕”了一下，陈小罕一个眼神杀过去，聂辰讪讪的笑了一下
“好吃……好吃”
“放心，”陈小罕把温热的药糊糊端过来，蹲下身，毫不客气地一把撩起聂辰沾了泥污的锦缎裤脚。聂辰下意识地想缩，却被陈小罕那瘦骨嶙峋却异常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脚脖子。那药糊糊带着灼人的温度，啪叽一下糊在了他红肿的脚踝上。
“嗷——！”聂辰痛得差点从三条腿的凳子上弹起来，“轻点！你这庸医！”
“忍着点！良药苦口利于病！”陈小罕翻了个白眼，手下动作却丝毫没放轻，用一块同样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条，三下五除二把聂辰的脚踝裹成了个难看的粽子，“五个大钱呢！不能浪费！一滴都不能浪费！”他盯着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脚踝，仿佛在看一堆闪闪发光的铜钱。
日子在聂辰的哀嚎、陈小罕的抠搜和驴棚的臭味中一天天熬过去。聂辰的脚踝在陈小罕那价值“五个大钱”的“灵药”和近乎残酷的“照料”下，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消肿了，虽然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这天清晨，聂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墩上，看着陈小罕吭哧吭哧地修补他那辆彻底报废的驴车。陈小罕脸上身上蹭满了黑灰，眉头紧锁，对着几块朽木唉声叹气，嘴里念念有词：“修车……又要花钱……钱啊钱……我的钱……”
聂辰无语，这死小子一天天的就知道省那几两钱
突然聂辰眼珠一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一块烂木头：“喂，陈小罕，光这么修车，能修出钱来？”
陈小罕头也不抬，没好气：“不然呢？你给钱啊？”
“啧，”聂辰慢悠悠地站起来，忍着脚踝的微痛，掸了掸身上同样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裳，他那身锦袍早就被小满当“贵重物品”收起来，说是“抵押品”，踱到陈小罕面前，脸上挂起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带着点矜贵又有点欠揍的倨傲，“小爷我虽然暂时落魄，可这肚子里的墨水、身上的本事，随便漏点出来，不比你这吭哧吭哧修破车强？”
陈小罕狐疑地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灰：“啥本事？能吃还是能换钱？”
聂辰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指了指巷子口那片稍微开阔点、人来人往的空地：“笔墨伺候！看小爷给你露一手！”
陈小罕将信将疑，但还是从他那堆破烂里翻出了半块磨秃了的墨条和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砚台，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皱巴巴、边缘还缺了角的黄纸。聂辰嫌弃地看着这些“文房四宝”，勉为其难地拿起那根分叉的秃笔，蘸了点陈小罕用破碗底磨出来的墨汁。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提笔。手腕悬空，运笔如游龙。虽然笔秃纸劣，墨色不均，但那笔锋转折间的气韵、那一个个铁画银钩般劲挺的字迹，瞬间在破纸上绽放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华。一首应景的打油诗顷刻而成：
“破车瘦驴行路难，幸得小罕好心肝。
莫道前路无知己，千金散尽还复来！”
字是好字，诗嘛……打油而已。可这手字一亮相，立刻吸引了几个在巷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街坊。
“哟！好字啊！”一个卖菜的老汉啧啧称奇。
“这后生，字写得真精神！”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点头称赞。
“小哥，给俺家那口子写个平安符成不？俺给钱！”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上前。
听到钱
陈小罕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钱还圆！他看看那字，又看看围拢过来的人，再看看聂辰那张带着点小得意、在破衣烂衫中依旧难掩清贵的脸，小脑袋瓜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震天响！
“能！当然能！”陈小罕一个箭步冲到聂辰前面，像只护食的小狗，张开双臂拦住想凑近看字的人，扯着嗓子就开始吆喝，“代写书信！代写对联！代写诉状！代写情书！字好价廉！童叟无欺！平安符三文！情书五文！诉状十文！先交钱！后动笔！概不赊账！”
他的声音又尖又亮，穿透力极强，瞬间盖过了巷子里的嘈杂。聂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市侩气息的“商业推广”弄得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小财迷，反应倒是快！
很快，陈小罕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
没错！就是那个第四条腿依旧用砖垫着的桌子就被抬到了巷口最显眼的位置。聂辰被“请”到桌后坐定，成了陈小罕赚钱大业的“金字招牌”和“核心生产力”。陈小罕则像个最称职的掌柜兼保镖，站在一旁，收钱、维持秩序、讨价还价、严防有人偷师学艺或者白看热闹。
“大婶，您要写平安符给当家的？好嘞！三文！您拿好！”
“写情书？给隔壁街卖豆腐的小翠？没问题！五文！保管情真意切，让小翠看了就脸红心跳！”
“什么？诉状？告隔壁老王偷你家鸡？十文！包您写得有理有据，让县太爷看了就拍惊堂木！”
“哎哎哎！后面排队的！别挤别挤！一个一个来！先交钱！”
铜钱叮叮当当落入陈小罕腰间那个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破旧钱袋里，那悦耳的声音简直成了小满的仙乐。他忙得脚不沾地，小脸兴奋得通红，看向聂辰的目光，已经从看“瘸子累赘”变成了看“活财神爷”，那眼神，炽热得几乎能把人融化。
闲下来看着陈小罕在一旁数钱的死样子，聂辰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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