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辰起初还有些世家子弟的矜持和别扭，觉得当街卖字有辱斯文。可看着陈小罕那因为几个铜板就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傻样，看着那破钱袋一点点鼓胀起来，听着那叮当作响的铜钱声，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竟悄悄滋生。
他笔下越发流畅，偶尔还即兴发挥，给那朴实的平安符配上两句吉祥话，给那笨拙的情书添上几句雅致的诗词，引来一片更热烈的喝彩和更多的铜板。
陈小罕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小眼睛贼亮。他发现自家这位“捡”来的瘸少爷，简直就是个挖不完的金矿！除了写字，聂辰那身段、那眉眼，稍加捯饬，啧啧……
看着陈小罕看自己的眼神，聂辰心一凉。总觉得不对劲，
果然，城南这小小的角落里，聂大少爷解锁了更多“生财之道”。
“少爷！快！把这块红布顶头上！”陈小罕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半旧的红布，手忙脚乱地往聂辰头上盖，“东街李员外家闺女跟西街张屠户的儿子私奔啦！现在要找个替身拜堂糊弄宾客！工钱一人一百文！快去快去！蒙着脸没人认得出来！”
聂辰被那红布蒙得眼前一片血红，气得差点当场掀桌：“陈小罕！你让小爷去假扮新娘？！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一百文啊少爷！整整一百文！”陈小罕死死按住他想要掀盖头的手，急得跳脚，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吼，“想想你的百倍千倍！想想我的破车！想想驴棚！想想晚上加不加肉！你就当……当是体验生活了！闭着眼，拜几下就完事了！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一边说，一边连拖带拽地把气得七窍生烟的聂辰塞进了李员外家派来的小轿里。
又一日，天刚蒙蒙亮。
“少爷！醒醒！快醒醒！”陈小罕跟打了鸡血似的冲进破屋，不由分说把还在跟周公下棋的聂辰拽起来，“城隍庙会！人山人海！耍把式卖艺的场子都挤爆了！快！把你的剑舞起来！就你平时在院子里比划那个！花架子也行！好看就成！”
聂辰迷迷瞪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小罕塞了一把锈迹斑斑、剑刃都钝了的破铁剑。稀里糊涂地被拉到庙会最热闹的空地。陈小罕已经手脚麻利地用破布围了个简陋的场子，铜锣“哐哐哐”敲得震天响，扯着破锣嗓子开始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京城名师亲传绝技！聂大侠重出江湖！剑光寒九州！银钱捧个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开眼啦！”
在周围卖大力丸的、胸口碎大石的、耍猴的各色人等怪异的目光中，聂辰握着那把破剑，脸上火烧火燎。可箭在弦上，看着陈小罕那充满期待和铜钱符号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凭着记忆里花拳绣腿的功夫，勉强舞动起来。身姿倒是翩然，动作也算流畅，配上他那副好皮囊，竟也引来不少喝彩。
“好！”
“小哥俊！剑也俊！”
“再来一个！”
铜钱、甚至零星几块碎银子，叮叮当当地抛进场子里。陈小罕眉开眼笑，一边作揖感谢，一边麻溜地捡钱，嘴里还不停：“多谢捧场！多谢多谢！聂大侠说了，再来个绝的！‘白虹贯日’！看好啦！”
聂辰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也只能咬着牙，把那套华而不实的剑法舞得更卖力几分。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心里把“陈小罕”三个字翻来覆去骂了100遍。
钱袋越来越鼓，破屋的角落里甚至堆起了一小袋糙米和一挂舍不得吃的腊肉。陈小罕每晚睡觉前都要把铜钱倒出来数一遍，再心满意足地藏好，梦里都是银元宝在叮当响。聂辰看着他那傻乎乎的财迷样，气着气着，竟也觉得有点好笑，甚至……有点习惯了这种鸡飞狗跳、为了几个铜板精打细算的日子。
然而，陈小罕那颗被铜钱塞满的脑袋，却开始不满足于这种“细水长流”了。他看着聂辰那张即使在破衣烂衫中依旧显得贵气逼人的脸，一个更大胆、更“高效”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起来。
这天傍晚，聂辰刚替人写完一封肉麻得能掉一地鸡皮疙瘩的情书（润笔费八文），揉着发酸的手腕回到破屋。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甜腻香气。
“陈小罕？弄什么呢？”他随口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
聂辰也没在意，径直走到那张三条腿的破桌旁，想倒碗水喝。刚拿起豁了口的粗陶碗，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肢发软，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他惊愕地回头，只看见陈小罕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冒着青烟的破瓦片，小脸上表情复杂，混合着兴奋、紧张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少爷……对不住啦……”陈小罕的声音有点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对财富的狂热光芒，“打工来钱……太慢了！咱干票大的！”
聂辰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陈小罕搓着手朝他逼近的身影，还有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小脸。
“绑票……比打工来钱快多了！”
黑暗中，带着土腥气和稻草腐败的味道，沉重地压在聂辰的眼皮上。他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冒烟，四肢软绵绵地提不起半分力气。昏过去前那甜腻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
他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狭小、低矮的空间里，身下是扎人的干草。空气污浊，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借着高处一个破窟窿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废弃的柴房或者牲口棚。
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着，勒得生疼。他试着挣扎了一下，绳子纹丝不动，反而磨破了手腕的皮肤。
“陈小罕！你这忘恩负义的小混蛋！给爷滚出来！”聂辰又惊又怒又委屈，扯着干哑的嗓子嘶吼，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拉开的声音。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被推开一条缝，陈小罕那张沾着灰的小脸探了进来。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聂辰喷火的目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
“喊……喊什么喊！”陈小罕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我这是……这是帮你！帮你早点拿到那百倍千倍的银子！也……也帮我自己！”他越说越觉得有理，底气似乎足了些，“绑票！多快！一次就能拿够！比写一百封情书都强！”
聂辰气得眼前发黑：“放屁！你这是绑票！是死罪！你脑袋不想要了？快给爷松开！”
“松开？那不行！”陈小罕猛摇头，把油纸包从门缝里塞进来，丢到聂辰脚边，“喏，肉包子！刚买的！还热乎！吃饱了好好待着！等我拿到赎金，立马放你！我陈小罕说话算话！”他说完，像是怕聂辰再骂，赶紧“砰”地一声又把破门关上，外面传来重新落闩和搬动重物顶门的声音。
“陈小罕！你等着！爷出去扒了你的皮！”聂辰的怒吼被隔绝在门内。他看着脚边那个油腻腻的纸包，气得浑身发抖，哪里吃得下。这小混蛋，真是穷疯了，胆大包天！
亏他还这样帮他赚银子，不顾自己少爷身份，到头来自己成小丑了！！！！
“陈小罕！！！！！！！！！”
出了门的陈小罕心虚极了，双手捂住耳朵。死命装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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