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宏远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的两个身影。
陆明谦坐在长椅上翻文件，陆宇承趴在旁边的草地上，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拉长的水墨画。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刘梅端着杯热茶走进来，把杯子放在桌上：“还没看完？张妈把晚饭做好了。”
陆宏远没回头，声音有点哑：“你看他们俩。”
刘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宇承今天又去社区了，说图书馆的书架摆歪了，非拉着工人重新挪。明谦也陪着，说是‘防止那傻子把书架拆了’。”
她嘴上吐槽，眼里却带着笑意。
陆宏远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得心里那点发紧的地方松了松。
陆明谦刚回来那天，他一夜没睡。
坐在书房里，对着两份亲子鉴定报告发呆——一份是二十年前的，写着“陆宇承与陆宏远无血缘关系”；另一份是刚做的，写着“陆明谦与陆宏远确认亲子关系”。
二十年前的护士抱着两个襁褓进来，说“恭喜陆董，是个大胖小子”，他没细看，只觉得眉眼像刘梅，便欢天喜地抱回了家。直到半年前，当年的护士临终前托人带话，说“当年可能抱错了”，他才如遭雷击。
找到陆明谦时，他在城郊的出租屋里，一边啃馒头一边改图纸，手上全是冻疮。陆宏远站在门外看了十分钟，心脏像被钝刀子割，疼得喘不上气。
“我对不起他。”那天晚上，他对刘梅说。
刘梅红着眼眶，把陆宇承从小到大的照片收进箱子：“我知道。可宇承……他也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啊。”
陆宏远知道她的矛盾。
刘梅对陆宇承，是真疼。把最好的玩具给他，把最软的被子给他，甚至在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后，还偷偷塞给他一张卡，说“宇承啊，不管怎么样，妈都在”。
可她对陆明谦，是愧疚。
第一次给陆明谦夹菜时，她的手在抖。知道陆明谦爱吃红烧排骨，她让张妈连着做了一周，直到陆明谦说“够了”才停。她偷偷去陆明谦住过的出租屋，把他留下的旧书、旧篮球都捡回来，洗干净，摆在他的新房间里。
“那天明谦说‘我对做生意没兴趣’，你是不是难受了？”刘梅突然问。
陆宏远苦笑：“难受。但更多是怕。怕他还在怨我们，怕他这辈子都不想认我这个爹。”
他想起上一世（或者说，是“本该发生的剧情”里），陆明谦回来后，他总觉得“亏欠宇承”，处处护着，把陆明谦晾在一边。陆明谦憋着一股劲想证明自己，却被陆宇承处处使绊子，最后……
他不敢想。
幸好，这一世不一样了。
陆明谦会在饭桌上提醒陆宇承“别把饭粒掉地上”，会在陆宇承被林薇薇怼时，冷冷地回一句“他是我弟”，会在深夜帮陆宇承改方案，改完又嫌“字太丑”。
那些藏在冷硬外壳下的在意，陆宏远看在眼里。
“吃饭了！”张妈在楼下喊。
陆宇承像只兔子似的蹦起来，拽着陆明谦的胳膊往屋里跑：“哥！张妈做了糖醋鱼！你爱吃的！”
陆明谦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没甩开，只是低声骂：“慢点，摔死你。”
饭桌上，陆宇承把最大的鱼腹夹给陆明谦，自己啃鱼尾，嘴里还叨叨：“今天小胖墩的奶奶送了腌菜，说配粥好吃，我明天给你带点？”
“不用。”陆明谦把鱼腹上的刺挑掉，又塞回他碗里，“你吃。”
陆宇承眼睛一亮，埋头就啃。
刘梅看着这一幕，悄悄碰了碰陆宏远的手。
陆宏远回握住她，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窗外的天黑透了，客厅的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张妈说“汤好了”，陆宇承手忙脚乱地去端，被烫得缩手，陆明谦伸手接过，自然地放在桌上。
陆宏远突然觉得，什么血缘，什么亏欠，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盏灯亮着，这桌饭冒着热气，这两个孩子坐在对面，一个闹，一个笑。
这就是家啊。
他拿起公筷，给陆明谦夹了块排骨，又给陆宇承夹了个鸡翅，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快吃，菜要凉了。”
陆明谦抬眼看他，顿了顿，说了声“谢谢爸”。
陆宇承嘴里塞得满满的，含混不清地喊：“谢谢爸！谢谢妈！”
刘梅笑着擦了擦眼角，把汤碗往两人面前推了推。
夜色渐深，客厅的灯亮了很久。
灯下，有掉在桌上的饭粒，有没喝完的牛奶，有陆宇承画歪的简笔画，还有陆明谦改了一半的报表。
乱哄哄的，却暖融融的。
就像所有普通的家庭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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