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社的画室总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像一杯加了冰的柑橘汽水，清冽里带着点微甜。苏清颜跪在地板上，正用刮刀把钛白颜料抹在画布上，试图调出“梧桐叶被阳光晒透的颜色”。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搅得她有点心不在焉——手里的刮刀歪了歪，纯白的颜料溅在牛仔裤上，像朵突兀的云。
“在画什么？”
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苏清颜回头时，江辰正站在画室门口，手里捧着一本精装画册，浅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简单的银表。作为文学院的学长，也是去年全国绘画比赛的金奖得主，他总像杯温水，待人接物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在试新颜料。”苏清颜慌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颜料印，“学长怎么来了？”
“给你带了样东西。”江辰走进来，把画册递到她面前，封面是莫奈的《睡莲》，烫金的书名在画室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上次你说想看看原版画册，我托朋友从国外带了一本，限量版的。”
苏清颜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对着手机里的《睡莲》临摹了半个月，总觉得抓不住莫奈用色的精髓，没想到江辰会记在心上。“学长，这太贵重了……”她捧着画册，指尖都在发颤，封皮的皮质细腻得像天鹅绒。
“不算贵重，”江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画布上，“你在画梧桐道？光影处理得比上次进步多了，尤其是叶脉的层次感……”他自然地走到画布前，伸手想指出具体的笔触，袖口的银表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清颜！我给你带了……”
画室的门被“砰”地推开，陆知珩的声音闯进来时，江辰的指尖刚要碰到画布。苏清颜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陆知珩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两罐冰可乐，目光像被什么烫到似的，在江辰和她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怀里的画册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陆知珩？你怎么来了？”苏清颜有点尴尬，把画册往身后藏了藏，像做错事的小孩。
江辰倒是很自然地直起身，朝陆知珩点了点头：“计算机系的陆同学？久仰大名。”他听说过这个省状元，不止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他和苏清颜坐在一起。
陆知珩没接话，只是把其中一罐可乐往苏清颜手里塞，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时，冰凉的触感让两人都缩了一下。“赵阳让我送过来的。”他低声说，目光又扫过那本露出一角的《睡莲》画册，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谢谢学长的画册！我特别喜欢！”苏清颜赶紧打圆场，把画册抱在怀里晃了晃，想让气氛轻松点，“莫奈的光影简直绝了，我临摹了好久都不像……”
“喜欢就好。”江辰看了眼表，“我还要去学生会交材料，你慢慢画，有不懂的随时找我。”他临走前拍了拍苏清颜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亲兄妹。
画室的门关上时，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苏清颜捏着冰可乐，感觉罐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陆知珩坐在靠窗的画架旁，没看她，只是低头拧着自己那罐可乐的盖子，“咔哒”声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他连拧了三次才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带着点莫名的张力。
“学长人挺好的，对吧？”苏清颜没话找话，试图打破尴尬。她知道陆知珩和江辰没交集，但刚才他的眼神，像被乌云遮了一半的太阳，有点沉。
“嗯。”陆知珩含糊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怀里的画册上，“限量版？”
“是啊！很难买到的！”苏清颜献宝似的翻开画册，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笔触，是不是像被揉碎的星光？”
陆知珩凑过来看，肩膀几乎要碰到她的。他的呼吸带着可乐的甜味，拂过她的耳廓，让她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一般。”他突然说。
“啊？”苏清颜愣住了。莫奈的画怎么会“一般”？
“配色太艳了。”陆知珩指着其中一朵睡莲，“这里的紫色应该再灰一点，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牛仔裤上的颜料印上，“像你裤子上这抹白，掺点钴蓝。”
苏清颜被他一本正经的点评逗笑了：“你还懂油画啊？”
“不懂。”他别过脸，耳根有点红，“就是觉得……没你画的好看。”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苏清颜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再说点什么，就看到陆知珩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怀里一塞。
是本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睡莲》画册，连封皮的烫金纹路都分毫不差。只是这本的塑封还没拆，崭新得能闻到油墨的清香。
“你……”苏清颜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周在书店看到的。”陆知珩的声音有点硬，像被砂纸磨过，“比他那本新。”
他说完就转身去看窗外，侧脸绷得很紧，连耳朵尖都红透了。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可他微微抿着的嘴角，却像藏着点没说出口的委屈。
苏清颜抱着两本一模一样的画册，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他皱着的眉头，拧不开的瓶盖，还有这句别扭的“比他那本新”，全都是因为吃醋了。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像被糖浆泡过，甜得发腻。她强忍着笑意，把两本画册并排放在画架上，故意用指尖敲了敲陆知珩送的那本：“确实，这本新的更适合收藏。”
陆知珩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下。
“不过，”苏清颜翻到画册的扉页，指着江辰写的赠言——“送给清颜：愿你永远像光一样明亮”，“学长的字很好看，对吧？”
陆知珩猛地回头，眼里像有火星在跳：“我也会写。”
“哦？”苏清颜故意逗他，“那你写一句给我看看？”
他没说话，抓起桌上的炭笔，在她刚才弄脏的草稿纸上写下“苏清颜”三个字。字迹清隽有力，带着点少年人的锋芒，和江辰温润的字体截然不同，却意外地好看。
写完他又觉得不妥，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耳根红得快要滴血。“画你的画吧。”他低声说，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画架旁的颜料盒，钛白、钴蓝、赭石混在一起，在地板上晕开，像片被打翻的星空。
苏清颜看着他手忙脚乱收拾颜料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会因为一本画册吃醋的陆知珩，比那个高冷的学神可爱多了。她拿起他送的那本《睡莲》，小心翼翼地拆开塑封，发现扉页里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
“莫奈画的是睡莲，我觉得，你画的梧桐叶更像夏天。”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画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颜料混合的甜香。苏清颜把纸条夹回画册里，抬头时，正好看到陆知珩偷偷往她这边看，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别过脸，却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碰倒的颜料盒旁，有片梧桐叶被风吹了进来，正好落在苏清颜的画布上——那里，她正画着一个站在梧桐道上的少年，背影挺拔得像棵年轻的树。
她拿起画笔，在少年的指尖添了一抹钛白，像握着什么珍贵的东西。而她不知道的是，窗边的陆知珩正捏着那团揉皱的草稿纸，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残留的炭痕，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下次，要把她的名字写得更好看些。
有些心意，藏在崭新的画册里，落在别扭的字迹中，没说出口，却已经在画室的颜料香里，悄悄酿成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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