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的桃花开得最盛时,山脚下的茶寮总会挤满听故事的旅人。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满座便静下来——他们都在等那个讲了千年的故事:关于玄衣上神与朱砂痣狐仙的三生纠葛,关于桃花林下的承诺,关于跨越生死的守护。
“要说这墨渊上神与灵汐冥主的故事啊……”先生呷口茶,目光扫过窗外漫山绯色,“得从那株会流泪的桃树说起。”
茶寮角落,有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正低头研墨。他指尖悬在宣纸上方,迟迟未落,砚台里的墨汁映出他清俊的眉眼,竟与传闻中的墨渊有七分相似。邻座的小丫头凑过来,指着他腕间的玉镯:“公子,您这镯子上的桃花纹,和昆仑虚石像上的一模一样呢!”
年轻公子抬眸,眸色深邃如潭:“你见过?”
“是啊!”小丫头掰着手指,“我阿爷是守山人,说那石像是照着墨渊上神雕的,腕间就有朵桃花,说是灵汐冥主亲手刻的。”
他指尖摩挲着玉镯上的纹路,喉间轻嗯一声,低头继续研墨。墨汁渐浓时,纸上已洇出一片浅浅的桃林,林深处仿佛有红衣身影一闪而过。
这日清晨,守山的老道童照例去清扫仙法堂前的落叶,却见石阶上坐着个红衣少女。她抱着膝盖蜷缩着,额间朱砂痣在晨光里亮得惊人,怀里还揣着半块干硬的桃花糕。
“姑娘是来拜师的?”老道童拄着扫帚笑问。这百年间,总有些怀揣仙梦的少年来昆仑虚,可像这般直接坐在石阶上的,倒是头一个。
少女抬头,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我叫灵溪,从青丘来的。”她把桃花糕往怀里塞了塞,“听说这里有位很厉害的上神,能教我剑法。”
老道童望着她额间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若遇额间带痣的红衣狐女,便引她去桃林深处”。他佝偻着背在前头引路:“上神已闭关百年,不过……有些缘分,要自己寻。”
桃林深处的那株老桃树,枝干早已虬劲如盘龙,每年开花却依旧绚烂。灵溪站在树下,望着树干上模糊的刻痕发呆——那是朵未刻完的桃花,凹槽里还残留着些许朱砂,像极了她额间的痣。
“这是……”她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木头,整个人突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玄衣男子挥剑斩敌的背影,江南雨巷里递来的油纸伞,幽冥司烛火下交握的双手……最后定格在一双含笑的眼眸里,深邃如昆仑深渊。
“姑娘?”老道童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灵溪捂着心口喘气,指尖竟沾了点鲜红的朱砂——像是从树纹里渗出来的。她抬头望向树顶,忽见一枝桃花坠落在肩头,花瓣上凝着颗露珠,映出张模糊的玄衣身影。
“我见过你。”她脱口而出,声音发颤。
露珠滚落,身影消散,只余下满鼻的桃花香。
三日后,昆仑虚的闭关阵突然泛起金光。老道童敲响百年未动的钟,钟声穿透云层时,灵溪正坐在桃树下临摹那朵未刻完的桃花。她手中的刻刀一顿,木屑纷飞间,竟与树纹严丝合缝。
“上神出关了!”山路上传来惊呼。
灵溪抬头,看见云雾中走来道玄衣身影。他负手而立,乌发用墨玉簪束着,眉眼间的清冷与记忆碎片里的身影渐渐重合。待他走近了,她才发现他腕间的玉镯,竟和茶寮那位公子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桃花纹缺了一角。
“你是谁?”玄衣上神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
灵溪攥紧刻刀,掌心沁出细汗:“弟子灵溪,来自青丘,想拜上神为师。”
他目光落在她额间的朱砂痣上,眸色微动:“为何想学剑?”
“想守护……重要的人。”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她分明才下山,哪来的“重要的人”?
玄衣上神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往仙法堂走:“跟上。”
灵溪慌忙跟上,裙角扫过满地桃花。经过那株老桃树时,她瞥见树干上新刻的纹路正在泛光,与自己刻的那半朵桃花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并蒂莲。
仙法堂的香案上,供着本泛黄的剑谱。玄衣上神翻开第一页,上面是苍劲的字迹:“心不静,则剑不稳。”
“这是……”灵溪凑近了看,忽然觉得心口发闷,那些模糊的碎片又涌了上来——烛火下抄书的少女,案前批卷的男子,还有那句低低的“累了就睡会儿”。
“先从《清心诀》抄起。”他将一支狼毫笔递给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两人同时一震。
灵溪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淡的疤痕,与他虎口的旧伤竟在同一位置。玄衣上神收回手,转身望向窗外的桃林,喉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夜深时,灵溪抱着抄满字的纸卷去书房。窗内烛火通明,玄衣上神正对着幅桃花图出神,图上题着行小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
“师父,我抄完了。”她轻声说。
他回头,目光落在纸卷上,忽然指着其中一行字笑了:“这里的‘静’字,和她当年错得一模一样。”
“她?”灵溪好奇地问。
他却不答,只是取过她手中的纸卷,在末尾添了行字。墨汁未干时,她看清了那两个字——“等你”。
窗外的桃花忽然簌簌落下,像谁在无声地应答。灵溪望着师父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昆仑虚的夜色格外温暖,仿佛很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坐在灯下,看他低头写字,看烛火在他睫毛上跳跃。
第二日练剑时,玄衣上神教她的第一招便是“流云逐月”。他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剑势,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沉肩,转腰……对,就这样。”
灵溪的心跳得像擂鼓,却在剑势收住的瞬间,清晰地听见他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山风穿过桃林,卷起漫天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灵溪望着师父眼中的温柔,忽然想起茶寮里的说书先生讲过——墨渊上神等了灵汐冥主三生三世,最后终于在桃林里等到了她。
或许故事从未结束,只是换了种方式延续。就像这昆仑虚的桃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却总有新的缘分,在花影里悄然萌芽。
她抬手抚上额间的朱砂痣,忽然笑了。管他什么前尘旧梦,只要此刻剑在手中,他在身边,便足够了。
远处的云海翻涌,映着朝阳的金光,像极了很多年前,他们并肩看过的那片天。而这一次,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