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的雪连续下了半月，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桃林深处那株老桃树，枝桠上积着雪，倒像开了满树梨花。灵溪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窗边看上神扫雪。他动作不快，玄衣在白雪映衬下愈发醒目，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成了这寂静冬日里最安稳的背景音。
“歇会儿吧。”她推开窗，递出杯温热的姜茶，“再扫下去，雪没清完，你倒先冻僵了。”
上神接过茶杯，指尖触到她的手，顺势握在掌心暖着：“刚收到墨念的信，说极北之地有异象，开春后怕是要去看看。”
灵溪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眉头微蹙：“又是极北之地？”她总觉得那地方藏着说不清的戾气，像根扎在心头的刺。
“放心，”他捏了捏她的掌心，“有墨念在，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灵溪却一夜没睡好。天快亮时，她悄悄起身，从箱底翻出个锦盒，里面是片用玄冰玉封存的桃花瓣——那是当年她与他在幽冥司重逢时，落在他黑袍上的，被他小心收了千年。她将花瓣塞进锦囊，打算让墨念带在身上。
开春后，墨念果然带着人去了极北之地。临行前，他跪在灵溪面前，接过锦囊时眼眶微红：“祖母放心，孙儿定会平安归来。”
灵溪摸着他的头，像当年摸墨念小时候那样：“带上这个，就当祖母在你身边。”
上神站在廊下看着，忽然轻声道：“当年你去江南，我也是这样，在你包袱里塞了平安符。”
灵溪回头看他，阳光落在他鬓角的银丝上，泛着柔和的光：“原来你早知道我偷偷翻了你的暗格。”
“嗯。”他笑着点头，“看你把符纸藏进枕头下时，嘴角翘得老高。”
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小心思，如今说出来，竟成了最甜的糖。
墨念走后，灵溪总爱坐在桃林里等信。上神便陪着她，有时下棋，有时看书，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坐着，听风吹过桃枝的声音。有次她睡着了，梦见年少时在江南药庐，青布长衫的他替她包扎伤口，指尖的温度暖得像春阳。
“又做美梦了？”上神轻轻摇醒她，手里拿着刚摘的桃花，“笑出泪来了。”
灵溪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将桃花别在自己发间：“梦见我们在江南放河灯，你写的心愿被我看见了。”
“哦？”他挑眉，“看见什么了？”
“不告诉你。”她笑着躲开，裙角扫过满地落英，“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他追上她，将人圈在怀里：“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灵溪愣在原地，回头看他时，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原来那些藏在河灯底下的字迹，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他都知道。
初夏时，墨念终于回来了。他带回个好消息：极北之地的戾气已散，是当年擎苍留下的最后一缕怨念，被他用轩辕剑彻底净化了。
“孙儿在那里发现了这个。”墨念递上块玄冰玉，上面刻着朵桃花，与上神腕间的玉镯纹路如出一辙，“像是祖母会喜欢的样式。”
灵溪接过玉块，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幽冥司，他也是这样将暖玉塞进她手心。她抬头对上神笑：“你看，连石头都在帮我们记着往事。”
他握住她的手，将玉块放在她掌心：“不是石头在记，是我们心里从未忘。”
这年秋天，昆仑虚迎来了场盛大的家宴。灵寻带着儿孙从青丘赶来，墨瑶挺着孕肚从九重天回来，墨念的孩子们在桃林里追逐打闹，笑声漫过整个山谷。
灵溪坐在主位上，看着满座亲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上神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我们的家越来越大了。”
“是啊。”她靠在他肩上，“大到快装不下了。”
宴席过半，墨瑶突然站起来，摸着肚子笑道：“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我怀的是双胞胎！”
满座欢呼。灵溪看着孙女幸福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怀墨念时，也是这样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时光兜兜转转，那些温暖的瞬间，终究在血脉里代代相传。
夜深时，孩子们都睡熟了。灵溪和上神坐在桃林里，看天边的星辰。墨念在不远处练剑，剑光与星光交相辉映，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天上的星星？”灵溪轻声问，指尖划过他手背的皱纹。
“会。”他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但我会变成离你最近的那颗，这样你抬头就能看见。”
她笑着捶他：“都老成这样了，还说这些肉麻话。”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只要你在，我就永远是那个会说情话的墨渊。”
秋去冬来，昆仑虚的桃花落了又开。灵溪的记性渐渐差了，有时会忘了刚说过的话，却总能准确地说出哪株桃树开花最早，哪块石头适合晒太阳。
上神便成了她的“活账本”。她忘了的事，他替她记着；她想不起的名字，他慢慢提醒；她偶尔对着老桃树发呆，他就坐在她身边，一遍遍讲他们的故事，从昆仑虚的初雪到江南的雨，从幽冥司的烛火到桃林里的桃花糕。
“你不嫌烦吗？”有次灵溪问他，手里的桃木簪差点掉在地上。
他捡起簪子，重新为她别好：“讲你的故事，永远不烦。”
这日清晨，灵溪醒来时，发现上神不在身边。她披上外衣走出卧房，看见他正站在老桃树下，用灵力催生新的枝芽。晨光落在他身上，玄衣泛着柔和的光，像幅静止的画。
“在种新的桃树吗？”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嗯。”他回头看她，眸中是化不开的温柔，“等我们老了，就让这些新桃树陪着孩子们。”
灵溪望着那些抽出的嫩绿枝芽，忽然笑了。她知道，他们的故事不会随着岁月落幕，就像这些桃树，老的枯了，新的又会发芽，永远在昆仑虚的土地上，绽放出最绚烂的花。
她靠在上神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柴米油盐的温暖；不是三生三世的纠缠，而是生生世世的相守。
风吹过桃林，新抽的枝芽轻轻摇曳，像在应和这跨越千年的约定。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灵溪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后，又有红衣狐女闯进昆仑虚，又有玄衣上神在桃林里等待，又有桃花糕的香气，漫过整个山谷。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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