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的桃花开得最稠那年,灵溪的记性愈发差了。有时刚吃过饭,转眼就问上神"今天的桃花糕怎么还没送来";有时看着墨念的孙子,会错认成当年的司音,拉着孩子的手问"你师父又去偷折颜的酒了?"
上神从不纠正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应着。他把灵溪常看的剑谱换成图画本,上面画着桃花林、幽冥司、江南雨巷,每幅图旁都用小字标注着故事梗概。灵溪翻到"忘川水畔初相见"那页时,总会指着玄衣男子的画像笑:"这个上神看着好凶,不像我的墨渊。"
"是不像。"他坐在她身边,替她抚平卷边的纸页,"我的灵溪比画里的好看。"
灵溪被逗得脸红,像个小姑娘似的往他怀里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被岁月浸黄的旧画。
这年盛夏,九重天突然降下祥瑞,说是天帝感念昆仑虚守护三界有功,要为上神与灵溪立"三生碑",碑上刻满他们跨越三生的事迹。墨瑶挺着孕肚从九重天赶来,捧着碑文草稿给灵溪看:"祖母您看,这里写您当年在幽冥司,一挥手就灭了十万翼兵呢!"
灵溪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着头笑:"哪有那么厉害,我当时连镇魂剑都快握不住了。"她转头对上神,"还是你写的好,你写的桃花糕,比这个好看。"
上神果然取来笔墨,在宣纸上写下"桃花糕做法":新采桃花瓣三钱,糯米粉五两,蜂蜜一勺,需用昆仑虚的晨露和面,蒸时要念"岁岁平安"咒。字迹虽不如当年遒劲,却带着暖暖的烟火气。
立碑那日,三界的神仙都来了。灵溪坐在轮椅上,由上神推着,看墨念亲手将碑石嵌入桃林深处。碑上的字迹金光闪闪,"墨渊"与"灵汐"两个名字依偎在一起,像对相守千年的恋人。
"累了吗?"上神弯腰问她,指尖替她擦去额角的汗。
灵溪摇摇头,抓着他的手往碑石上按:"你看,我们的名字靠得多近。"
他顺着她的动作,将掌心贴在碑上,感受着石头的温度:"本来就该在一起。"
秋风起时,灵溪的身体愈发衰弱。她总爱坐在老桃树下晒太阳,手里攥着那支桃木簪,有时会突然惊醒,茫然地问:"墨渊呢?我的墨渊去哪了?"
"在这里。"上神无论在做什么,都会立刻跑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我一直都在。"
有次灵寻从青丘来,见母亲又在发呆,忍不住红了眼眶:"爹,要不我把绣坊搬回昆仑虚吧,也好陪着您和娘。"
上神摇头,替灵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让她安心绣桃花吧,这里有我呢。"
他开始学做桃花糕,起初蒸得半生不熟,灵溪却吃得很香,边吃边说:"比当年忘川边的好吃。"后来渐渐熟练了,他便每天蒸一笼,放在灵溪手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像在守护件稀世珍宝。
冬至那日,灵溪突然精神好了许多。她让上神扶她起来,说要去桃林走走。上神推着轮椅穿过落满枯叶的桃林,听她断断续续地讲着往事:"当年你在江南教我辨药,我说薄荷是苦的,你还笑我......"
"是,你把紫苏当成薄荷了。"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应和。
"还有幽冥司的长明灯,总被风吹灭,你就用仙力护着......"
"嗯,你说灯灭了,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走到老桃树下,灵溪让他把自己抱起来,额头抵着粗糙的树干。树纹里渗出点点朱砂,像她额间的痣。
"墨渊,"她忽然清明起来,抓着他的手紧紧不放,"我好像......要走了。"
上神的声音发颤,却努力笑着:"去哪?我陪你。"
"去我们初遇的地方。"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在桃林里等我,好不好?"
他点头,泪水落在她发间:"好,我等你,一直等。"
灵溪笑了,握着桃木簪的手慢慢松开,额间的朱砂痣渐渐褪去,像朵终于谢了的桃花。
灵溪走后的第三年,上神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他让人把自己与灵溪合葬在老桃树下,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桃花糕——那是灵溪最后一次亲手做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又过了百年,昆仑虚的桃林里长出棵新桃树,枝桠缠绕着三生碑,每年开花时,花瓣上都带着淡淡的朱砂色。有个穿红衣的小狐仙来拜师,看到碑上的名字,歪着头问师父:"这两个名字,为什么靠得这么近?"
师父望着桃林深处,那里的桃花开得正盛,像极了很多年前,红衣狐女与玄衣上神初遇时的模样。
"因为他们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啊。"
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像场温柔的雨。新桃树的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那句跨越千年的誓言——
三生石上定三生,桃花树下约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