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灵悦在老桃树下发现了一窝小狐狸。三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缩在树根的洞里，眼睛还没睁开，发出细弱的呜咽。她慌忙唤来砚秋，两人蹲在洞边，看着小家伙们拱来拱去，像捧在手心里的暖玉。
“是青丘来的吗？”灵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狐狸幼崽的绒毛，就被它们含在嘴里轻啃，痒痒的。
砚秋望着树洞上方缠绕的桃枝，那里挂着片褪色的红绸——是很多年前灵汐冥主绑的祈福带，风吹日晒得只剩半片。“许是迷路了，”他取来温热的羊奶，用小勺慢慢喂给幼崽，“留下吧，让它们陪着桃树。”
灵悦笑着点头，忽然发现最小的那只额间有撮淡红的毛，像颗小小的朱砂痣。她戳着小家伙的鼻尖：“以后就叫你‘小念’，跟着我们念着桃花，念着家。”
自从小狐狸来了，桃林里更热闹了。小念总爱扒着灵悦的裙摆撒娇，另外两只则缠着砚秋，在他练剑时追着剑穗跑。灵悦把它们的模样画成画卷，砚秋在画旁题字：“昆仑有狐，桃下为家”，挂在仙法堂的墙上，惹得弟子们日日来看。
这日，灵悦整理藏书阁，在最顶层发现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时，里面竟是满满一箱桃花笺，每张笺上都写着“灵汐”二字，笔迹从青涩到沉稳，最后与砚秋的字迹渐渐重合。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灵汐冥主亲手画的桃花糕图谱，旁边有行小字：“墨渊说，多加半勺糖，我就不闹了。”
“师父快看！”灵悦举着图谱跑出去，正撞见砚秋在教小狐狸们辨认草药，“原来曾祖母也爱撒娇。”
砚秋接过图谱，指尖拂过那行小字，忽然笑了：“你以为‘多加半勺糖’的习惯是哪来的？”他望着灵悦诧异的眼神，轻声道，“太祖父说，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
灵悦摸着自己刚做好的桃花糕，忽然觉得心口暖暖的。原来有些偏爱，真的能跨越血脉，在时光里代代相传。
入夏时，幽冥司遣鬼差送来请柬，邀昆仑虚共商轮回秩序。灵悦看着请柬上“奈何桥”三个字，忽然想起书里说的，灵汐冥主曾在桥边种满桃花，让魂魄过桥时能闻着花香，少些恐惧。
“我想去看看。”她抬头对砚秋说，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想知道曾祖母种的桃花，是不是和昆仑虚的一样香。”
砚秋点头：“也好，让你看看她守护的地方。”
幽冥司比想象中温暖。忘川水泛着淡淡的金光，奈何桥边果然有片桃林，只是花瓣是半透明的白色，像浸了月光。孟婆见到灵悦时，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像，真像……”她递给灵悦一碗汤，“尝尝？这是加了桃花蜜的，当年灵汐主子最爱喝。”
灵悦抿了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眼前竟闪过模糊的画面：红衣女子坐在孟婆身边，边喝汤边笑：“墨渊要是知道我偷喝这个，又要罚我抄书了。”
“主子总这样说。”孟婆叹了口气，“可每次上神来，都会偷偷多留几罐桃花蜜。”
从幽冥司回来后，灵悦总爱坐在桃林里发呆。砚秋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在老桃树下搭了个秋千，傍晚时推着她看晚霞：“想留在这里，还是去幽冥司？”
灵悦抓住秋千绳，脚尖轻点地面：“哪里有你，哪里就是家。”她忽然凑近他耳边，“不过……幽冥司的桃花汤，确实该多留几罐。”
砚秋被她逗得笑出声，俯身吻她的额头，那里的朱砂痣在晚霞中亮得惊人：“都听你的。”
秋收时，小念突然病了，不吃不喝地缩在树洞里。灵悦急得团团转，抱着它去找砚秋，却见他正往药罐里加桃花瓣：“这是曾祖母传下来的方子，桃花蕊三钱，晨露一盏，煮成汤喂它。”
药汤熬好时，泛着淡淡的粉色。灵悦小心地喂给小念，看着它喝完后渐渐舒展身体，终于松了口气。夜里，她守在树洞边，忽然听见小念发出细弱的呜咽，像在说什么梦话。
“它在说‘谢谢’呢。”砚秋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这里的生灵都知道，谁在真心待它们。”
灵悦望着满天星辰，忽然觉得，所谓守护，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是灵汐冥主在奈何桥边种的桃花，是墨渊上神偷偷留的桃花蜜，是她此刻抱着小狐狸的体温，是砚秋熬药时认真的侧脸。
冬雪落时，小狐狸们长大了，开始跟着灵悦学剑。小念最聪明，“桃花雨”的剑势已能学得三分像，只是总在收势时摇尾巴，惹得灵悦又气又笑。砚秋则在桃林里搭了座暖阁，窗棂雕着并蒂莲，里面烧着暖炉，供灵悦冬日里看书。
这日，灵悦坐在暖阁里，看着砚秋在雪地里练剑。玄衣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剑穗上的朱砂花瓣随动作飞扬，像朵永不凋零的花。她忽然拿起笔，在桃花笺上写下“砚秋”二字，笔尖落下时，竟与箱底那些旧笺上的字迹，有了七分相似。
“在写什么？”砚秋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雪的寒气，却先伸手探她的额头，“冷不冷？”
灵悦举起笺纸给他看，眼睛亮晶晶的：“你看，我们的名字，是不是也该刻在三生碑上？”
他接过笺纸，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牵着她的手往桃林深处走。雪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把碎星。三生碑在雪中静静伫立，碑石上“砚秋”与“灵悦”的名字愈发清晰，紧紧依偎着，像对相守了千年的恋人。
砚秋弯腰，在碑前的雪地里画了朵桃花，灵悦伸手，在旁边画了朵并蒂莲。雪花落在花瓣上，却迟迟不融化，仿佛要将这画面永远定格。
“灵悦，”他握住她的手，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三生石也好，桃花林也罢，都只是个念想。真正重要的，是我们此刻牵着的手，是往后岁岁年年，都能这样一起看雪落，等花开。”
灵悦望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笑了。是啊，前尘往事也好，后世传说也罢，都不如此刻真实——他在身边，暖炉在燃，小狐狸在脚边打盹，窗外的桃花树在雪地里静静伫立，等着明年春天，再开出满树的绚烂。
这就够了。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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