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安接管昆仑虚那年,正值四海八荒百年未遇的桃花盛世。从昆仑虚到青丘,从幽冥司到九重天,凡有灵犀处皆绽桃花,连极北之地的冰原上,都冒出了点点绯红——据说是当年墨念净化戾气时埋下的桃核,终于在百年后破了冰。
“太祖母说,这是天地在贺新主。”桃安站在三生碑前,看着碑旁新抽的桃枝缠上自己的剑穗,红裙在风里舒展如焰。她腰间系着两串信物,一串是灵悦传下的桃花骨牌,一串是翼族少主送的匕首,走动时相撞的轻响,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
清晨的练剑场格外热闹。新入门的弟子里有个青丘小狐仙,额间也有颗朱砂痣,总爱盯着桃安的剑穗发呆,被问起时就红着脸说:“想知道曾曾曾祖母是怎么把剑气变成桃花雨的。”
桃安笑着教她起势:“不是变,是心里真的有那么多桃花。”她手腕轻转,剑气卷起的花瓣落在小狐仙发间,“你看,它们自己会来的。”
这日整理藏经阁,桃安在砚秋的旧书箱里发现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是叠得整齐的玄色道袍,领口绣着朵极小的桃花,针脚歪歪扭扭——是当年灵悦初学刺绣时的作品。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是砚秋的笔迹:“她总说绣坏了要拆,可我知道,这是独一份的心意。”
桃安将道袍抚平,忽然闻到淡淡的松木香,像祖父当年站在暖阁门口唤她“安儿”时的味道。她把道袍郑重地放进灵犀阁,与灵汐的桃木簪、墨渊的剑穗摆在一起,看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忽然觉得那些沉睡的物件都醒了,在无声地说“我们都在”。
入夏的幽冥司比往常热闹。孟婆熬的桃花汤里加了新采的昆仑蜜,说是桃安特意让人送来的。奈何桥边的桃林又扩了半亩,是青丘派来的花匠补种的,花瓣落在忘川水里,竟在水面拼出“安”字。
“灵汐主子当年就说,”孟婆给桃安递汤碗时,浑浊的眼睛亮了,“桃花该开在所有需要温暖的地方。”
桃安望着桥上排队的魂魄,有个小狐妖手里攥着片桃花瓣,说是从昆仑虚带来的,要给投胎的妹妹留个念想。她忽然想起书里写的,灵汐冥主总在桥边放个木箱,专门收魂魄们带的信物,说“这样他们就不会忘了牵挂的人”。
“把箱子找出来吧。”桃安对孟婆说,“我们接着收。”
从幽冥司回来后,桃安在三生碑旁盖了座“忆桃亭”。亭柱上刻着从祖辈手记里摘的句子:“墨渊说,守着她就像守着整座桃林”“灵汐记,多加半勺糖他就不凶了”“砚秋写,看她笑比练剑有趣”“灵悦画,桃花糕要捏成狐狸的样子”。
往来的仙者总爱在亭里歇脚,听桃安讲那些藏在字缝里的故事。有个白发仙官听完抹着眼泪说:“当年我在九重天当差,见过墨渊上神偷偷给灵汐冥主塞桃花蜜,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秋分时,九重天送来请柬,邀昆仑虚共庆“三界和洽千年”。桃安带着小狐仙们赴宴,席间有位老神仙颤巍巍地指着她的剑穗:“像,太像了……当年灵汐主子也这样,把各族信物都系在一处,说‘这样大家就不会吵架了’。”
宴后逛蟠桃园,小狐仙突然指着棵桃树喊:“那上面有字!”众人抬头,见树干上刻着“渊”字,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汐”,刻痕里嵌着的桃花瓣早已化作琥珀,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是曾曾曾祖父刻的吧?”小狐仙眼睛亮晶晶的。
桃安摸着那两道刻痕,忽然觉得指尖发烫:“是,他总爱用剑刻字,说这样能留得久些。”
冬雪落时,昆仑虚的暖阁里添了个新规矩。每晚掌灯后,桃安会给弟子们讲一段祖辈的故事,从墨渊在桃林设软垫,讲到灵悦在幽冥司偷喝桃花汤,讲到砚秋把桃安画的狐狸字裱起来。
“为什么总讲这些呀?”有弟子问。
桃安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那里有株新栽的桃树,是用三生碑旁的桃枝扦插的,此刻正顶着雪芽。“因为呀,”她笑了,“这些故事里藏着怎么爱人,怎么守着家,怎么让桃花年年都开。”
除夕夜,桃安在老桃树下埋了坛新酒,坛身上刻着“新程”二字。她对着桃树轻声说:“曾曾曾祖母,曾曾曾祖父,太祖父,太祖母,你们看,昆仑虚还是老样子,桃花还在开,我们都好好的。”
风穿过桃林,落雪扑在她发间,像有人在轻轻摸她的头。远处传来弟子们的笑闹声,小狐仙们在堆雪人,雪人的脸上用朱砂点了颗痣,像极了世世代代流传的印记。
桃安转身往暖阁走,剑穗上的两朵桃花在雪光里格外醒目。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就像祖父说的,最好的传承,是让故事里的温柔,在新的时光里继续生长。
暖阁的灯亮了,映出窗纸上桃花的剪影。远处的三生碑在雪夜里泛着微光,碑旁的桃树们静静伫立,像在守护一个漫长的约定: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讲述,这些桃花,这些爱,就永远不会凋零。
新的故事,正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