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忆桃亭旁的桃树抽出新枝,枝桠上竟结了串奇异的花苞,一半粉如胭脂,一半白似雪霜。小狐仙们围着桃树叽叽喳喳,说这是"曾曾曾祖父母在说话",桃安听了只是笑,却在夜里悄悄往树根浇了些昆仑虚的晨露。
"亭主,青丘送来新酿的桃花醉。"弟子捧着酒坛进来时,正见桃安在整理卷宗。案上摊着张泛黄的地图,标注着当年墨渊上神为灵汐冥主寻遍四海的桃花品种,墨迹旁有行小字:"江南的雨桃最甜,昆仑的雪桃最韧,都不及她鬓边那朵。"
桃安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冰凉的陶土,忽然想起昨夜的梦:红衣女子蹲在桃树下埋酒,玄衣男子在旁帮她扶着坛身,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根缠在一起的红绳。
"去备些桃花糕。"桃安对弟子说,"请青丘的使者来忆桃亭小坐。"
使者是灵寻的后人,眉眼间带着青丘特有的灵动,见到亭柱上的刻字时,忽然指着"灵悦画"那句笑:"太祖母说,曾祖母总把桃花糕捏成狐狸脸,是怕曾祖父偷吃时认不出哪个是她做的。"
桃安笑着斟酒:"祖父的手记里写,他每次都故意吃掉最丑的那个,说'这样她就会再做新的'。"
两人相视而笑,杯中的桃花醉晃出细碎的光,像当年灵汐与灵寻在青丘偷喝的那坛,甜得让人心里发暖。
入夏的幽冥司迎来场不大不小的异动——有只千年厉鬼不肯投胎,说要等"昆仑虚的桃花开成海"。桃安闻讯赶来时,正见厉鬼蹲在奈何桥边,手里攥着片干枯的桃花瓣,那花瓣的纹路,竟与缠碑桃树上的完全一致。
"这是......"桃安的声音有些发颤。
孟婆叹了口气:"是当年跟着灵汐主子守过幽冥司的老兵,说要等亲眼见了三界太平,才肯喝汤。"
桃安望着厉鬼苍老的脸,忽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将桃花纹的鞘亮给他看:"您看,翼族少主送我的,说这是'和解'的花。"她又解下桃花骨牌,"这是曾曾祖母留的,说每个魂魄都该有回家的路。"
厉鬼的眼眶渐渐湿润,颤抖着将花瓣放在骨牌旁:"主子说的,都实现了......"
看着厉鬼喝下桃花汤转身踏入轮回,桃安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一时的热血,是世世代代的坚持——灵汐种下的桃花还在引路,墨渊立的规矩还在护界,而他们,不过是沿着先辈的脚印,继续往下走。
秋收时,昆仑虚的弟子们在桃林深处发现个隐蔽的石洞,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十坛桃花酒,最上面那坛的封泥上,刻着"渊汐"二字,旁边还有行小字:"待昆仑虚的桃花开至百代,启此坛,告慰。"
桃安望着那些酒坛,忽然决定举办场"桃花宴",邀四海八荒的友人共赴。消息传开时,连极北之地的翼族都派来了使者,捧着用玄冰玉雕刻的桃花盏,说是少主特意吩咐的,要"用最冷的玉,盛最暖的酒"。
宴那日,忆桃亭周围摆满了各族的贺礼:九重天的琉璃灯刻着桃花纹,青丘的云锦绣着并蒂莲,翼族的玄冰盏映着霞光,最显眼的是幽冥司送来的长明灯,灯芯竟是用忘川水浸泡过的桃花蕊,燃起来带着淡淡的甜香。
"该启那坛酒了。"砚秋的老弟子颤巍巍地说,他的胡子已白如霜雪,却依旧记得当年灵悦的嘱托。
桃安亲手撬开"渊汐"坛的封泥,醇厚的酒香漫开来,引得满林桃花簌簌落下,像场粉色的雨。她将酒斟入各族的器皿里,看着玄冰盏里的酒映出桃花影,忽然举起杯:"敬先辈,敬太平,敬这生生不息的桃花。"
酒液滑过喉咙时,桃安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墨渊挥剑护在灵汐身前,灵悦靠在砚秋肩头看雪,祖父教她写"安"字时的温柔,太祖母为她绣剑穗时的专注......这些画面像串珍珠,被岁月的线串在一起,亮得让人眼眶发烫。
冬雪落时,桃安在三生碑旁栽了棵新桃树,树苗是用石洞最底层那坛酒的酒糟培育的,刚栽下就冒出了嫩芽。小狐仙们围着树苗唱新编的歌谣:"桃花开,故人来,三生石上字不改......"
桃安站在树下,看着雪花落在嫩芽上,忽然觉得有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摸她的头,像祖父当年在暖阁里那样。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桃花酒的香气,混着剑穗上两朵花的味道,成了独属于她的,昆仑虚的气息。
夜深的忆桃亭亮起盏孤灯,桃安正在续写祖辈的故事。笔尖落在纸上,写下"第三十二代桃安记"时,忽然有片桃花瓣飘落在页脚,那花瓣的朱砂边,竟与她额间的痣完美重合。
她笑着将花瓣夹进纸页,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桃枝洒进来,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无数双温柔的眼睛,在说"继续写下去吧"。
是啊,还要继续写。
写桃花年年开,写亲人常相伴,写各族的手牵在一起,写这跨越了三生三世的爱,在新的岁月里,开出更绚烂的花。
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