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湿意,把青石板路洇得发亮。
临安城的西市陋巷里,阿竹正踮着脚往酒肆的檐角挪。他怀里揣着半块刚从后厨讨来的麦饼,油纸被雨水浸得发潮,油墨在布衫上洇出个模糊的圆。
“小兔崽子,又来偷酒!”
酒肆老板的骂声裹着风声砸过来时,阿竹已经像只受惊的猫蹿上了墙头。他扒着灰瓦回头,看见老板举着扫帚在雨里跳脚,檐下挂着的“醉仙楼”幌子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铜铃在湿冷的空气里晃出细碎的响。
“李伯,明日还你两捆柴!”他把麦饼往嘴里塞了大半,含混不清地喊完,转身就往巷尾跑。
雨丝斜斜打在脸上,带着草木抽芽的清苦气。阿竹踩着墙缝里长出的青苔,三两下就蹿到了城根下的破庙。神像早就被拆了烧火,只剩下半堵断墙,墙角堆着他捡来的干草,勉强能挡些风雨。
他把剩下的麦饼掰成小块,放在破碗里推到墙角。阴影里窸窸窣窣一阵响,三只瘦骨嶙峋的猫钻了出来,其中一只断了尾巴,是上个月被富家子弟的恶犬咬伤的。
阿竹缩在草堆里啃着麦饼,看雨幕里的临安城。东南方向的鼓楼隐隐约约浮在雾里,飞檐上的铜铃偶尔传来一声闷响。听说那里住着知府大人,还有从京城来的大人物,他们穿的绸缎比庙里的幡旗还要亮,走路时鞋底都不沾泥。
“阿竹!”
破庙门口探进个脑袋,是同住在巷子里的二牛,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黄纸,脸上的泥点子被雨水冲得一道一道的。
“看我找着啥了?”二牛把黄纸往阿竹面前一递,纸边都磨得起了毛,“城门口贴的,说是武监司要招人!”
阿竹的目光落在黄纸上的朱砂印上。武监司三个字他认得,去年冬天在街上见过那些带刀的官差,他们穿着黑色的劲装,腰上的长刀泛着冷光,连知府的轿子遇见了都要停一停。
“招啥人?”他指尖捻着麦饼渣,声音有点发紧。
“说是要选少年郎去学武,管吃管住,学好了还能当差!”二牛的声音压得低,眼睛却亮得很,“你看这上面写的,十五岁以下,身无残疾就行!”
阿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想起去年冬天,娘咳着血躺在床上,他攥着最后两个铜板跑到药铺,掌柜的却把他赶了出来,说那点钱连草根都买不起。如果能进武监司,是不是就有钱请大夫了?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昏黄的光。阿竹把黄纸叠成小块塞进怀里,布衫下的皮肤能感觉到那点粗糙的暖意。
“我去。”他听见自己说。
二牛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我就知道你会去!我哥说,武监司的人一拳能打死老虎,等你学会了,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阿竹没说话,只是望着断墙外的天空。雨停了,云缝里漏下点微光,照在远处酒楼的飞檐上,那金色的瓦当在暮色里闪着模糊的光。
他摸了摸怀里的黄纸,纸角硌着胸口,像块没焐热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