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监司

入夏的第一天，阿竹站在了武监司的大门前。

朱漆大门有两丈高，门环是黄铜铸的，刻着缠枝莲纹，被来往的人摸得发亮。两个守门的兵卒穿着黑色劲装，腰间的长刀用鲨鱼皮裹着，刀柄上镶着铜钉，在日头下闪着冷光。

阿竹攥紧了手里的黄纸，手心全是汗。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还是二牛哥给的，裤脚用麻绳扎着，露出的脚踝晒得黝黑。

“姓名。”守门的兵卒扫了他一眼，声音像淬了冰。

“阿竹。”

“没有姓氏？”

阿竹低下头，看着自己磨破的草鞋：“不知道，从小就叫阿竹。”

兵卒没再问，在名册上划了个勾，指了指门内：“进去吧，往前直走，到演武场。”

门内是条青石板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枝叶遮天蔽日，把暑气挡在了外面。路上来往的人大多穿着和守门兵卒一样的劲装，步履匆匆，腰间的佩刀随着动作轻轻撞出声响。

演武场大得惊人，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踩得光滑，边缘围着半人高的石栏。场子里已经站了几十个少年，大多和阿竹差不多年纪，有的穿着绸缎衣衫，身边跟着仆从，有的和他一样穿着粗布衣裳，拘谨地站在角落里。

阿竹找了个最靠后的位置站定，偷偷打量着周围。场边的高台上坐着几个穿深色锦袍的人，中间那个年纪最大的，须发皆白，却腰杆笔直，眼神扫过来时，阿竹觉得像被针扎了一下，慌忙低下头。

“都安静！”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场上响起。阿竹抬头，看见个络腮胡的大汉走上场，他穿着短打，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裸露的小臂上有道长长的疤痕，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

“我是武监司的教头，姓秦。”大汉的声音像打雷，“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武监司的预备役，三个月后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秦教头眼睛一瞪，场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现在，绕着演武场跑五十圈，谁先停，谁就滚蛋！”

话音刚落，少年们就炸了锅。穿绸缎的少爷们纷纷皱起眉头，几个体格瘦弱的脸色发白。阿竹却没多想，他从小在巷子里跑惯了，五十圈虽然多，总比饿肚子强。

哨声一响，他立刻跟着人群跑了起来。起初大家还挤在一起，渐渐地就拉开了距离。阿竹不快不慢地跟在中间，听着身边的人喘着粗气，脚步声杂乱地响在石板路上。

日头慢慢爬到头顶，槐树叶的影子缩成了一团。跑到第三十圈时，已经有人掉队了，一个穿蓝绸衫的少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被旁边的兵卒架了出去。

阿竹的喉咙像着了火，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想起破庙里的猫，想起娘咳血的样子，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小子，不错啊。”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阿竹侧头，看见个黑瘦的少年，眼睛很亮，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叫林野，你呢？”

“阿竹。”

“竹子？”林野挑了挑眉，“这名字好，贱名好养活。”

阿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两人并排跑着，林野的呼吸很稳，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口喘气。

“你以前练过？”阿竹忍不住问。

林野咧嘴一笑：“我爹是猎户，从小跟着他在山里追兔子，这点路算啥。”

跑到第四十圈时，场子里只剩下不到十个人。阿竹的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觉得要散架，可他不敢停，他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机会离开那条陋巷。

“还有最后五圈！”秦教头的声音从高台上飘下来。

阿竹咬紧牙关，感觉肺都要炸了。他看见林野跑到了前面，背影轻快得像只鹿。他想追上去，可双腿不听使唤，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阿竹！加油啊！”

是二牛，他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正扒在石栏上使劲挥手，脸上的汗把泥都冲掉了，露出白净的一块。

阿竹忽然觉得有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腿往前冲。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看见林野在前面回头，冲他笑了笑。

当他跑完最后一圈，瘫在地上时，天已经有点偏西了。秦教头走过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胳膊：“起来，还没死呢。”

阿竹挣扎着坐起来，看见剩下的人里，有他，有林野，还有一个穿白衫的少年，眉目清秀，刚才跑步时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气息竟然也很平稳。

“你们三个，跟我来。”秦教头转身往场边的屋子走去。

阿竹站起来，腿还在打晃。林野走过来，伸手扶了他一把：“还行吗？”

“没事。”阿竹摇摇头，看向那个白衫少年，“你叫什么？”

少年看了他一眼，声音很淡：“苏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