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

除了学习，内堂的生活还有些别样的趣味。后院有座藏书楼，里面堆满了泛黄的古籍，既有失传的武功秘籍，也有前朝的战史策论。

阿竹最爱在傍晚时分钻进藏书楼。夕阳透过雕花木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常常捧着本《江湖志》看得入神，里面记载着各路侠客的传奇，有单枪匹马扫平山寨的豪杰，也有隐于市井的绝世高手。

“又在看这些没用的？”苏慕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本《孙子兵法》，书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怎么会没用？”阿竹把书往怀里拢了拢，“你看这个‘铁臂张’，据说他能徒手掰断铁链，最后却为了救个小孩死在了山洪里。”

苏慕言瞥了眼书页上的插画，嘴角微微动了动：“匹夫之勇。若他懂些水利常识，提前观测水情，何至于此？”

阿竹被噎得说不出话，却又觉得他说得没道理。正想反驳，林野抱着个纸包冲了进来，鼻尖沾着点糖渣：“快尝尝，我托人从街上带的桂花糕！”

纸包里的糕点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书页的墨香漫开来。苏慕言皱了皱眉，却还是被林野硬塞了一块，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他眼里的冰霜似乎都化了些。

这天夜里，阿竹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窗外的月光格外亮，照得院子里的假山像头伏着的巨兽。他悄悄摸出枕头下的匕首，顺着声音摸到了藏书楼后墙。

墙根下的阴影里，两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挖着什么。其中一人的身形很熟悉，像是内堂的师兄周明。

“动作快点，柳教头的卧房就在隔壁。”周明的声音压得很低。

另一个人闷哼一声，铁锹碰到了硬物，发出“当”的轻响。阿竹的心猛地一提，正想出声，却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

是苏慕言。他对着阿竹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两人脚下的泥土。月光下，阿竹看清他们挖的地方，正是柳教头平日打坐的银杏树下。

等那两人揣着个木盒溜走，苏慕言才松开手：“别声张。”

“他们偷的是什么？”阿竹的声音发紧。

“不知道，但周明是北方来的，他上个月还托人给家里带过信，地址是幽州。”苏慕言的眼神在月光下格外清亮，“而幽州，现在是敌国的地界。”

阿竹的后背瞬间冒了冷汗。他想起柳教头说过，内堂里藏着前朝留下的兵防图，难道……

“明天我去禀报柳教头。”阿竹攥紧了匕首。

“不行。”苏慕言按住他的手，“没有证据，周明不会认。而且你看那木盒的尺寸，不像是装兵防图的。”

这时，林野也悄悄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我刚才跟着他们，看见他们把木盒藏在了后山的石洞里。”

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

第二天一早，柳教头发现银杏树下有被翻动的痕迹，却没声张，只是如常给他们讲《武经总要》。阿竹注意到，周明的手指上多了道新鲜的划伤，眼神也总是瞟向窗外的后山。

入夜后，三人借着巡夜的机会溜到后山。石洞藏在瀑布后面，林野仗着水性好，先游了过去，没多久就举着个乌木盒回来了。

盒子打开的瞬间，三人都愣住了——里面没有兵防图，只有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柳”字，还有封泛黄的信。

信是二十年前写的，字迹娟秀，说的是个叫“阿柳”的少年与女子私奔，却被家族阻挠，女子最终抑郁而终，只留下半块玉佩作念想。

“这是柳教头的私事？”阿竹挠了挠头。

苏慕言却盯着玉佩上的裂痕：“周明偷这个做什么？除非……”他突然抬头，“柳教头的家族，会不会和敌国有关？”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柳教头背着双手站在月光下，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微动：“你们都看到了？”

三人慌忙把盒子递过去，周明不知何时被捆在了旁边的树上，嘴里塞着布团，满脸惊恐。

“他是我远房侄子。”柳教头打开信，手指轻轻抚过字迹，“当年我确实为了一个女子离经叛道，家族觉得丢了脸面，便与我断绝了关系。如今他们投靠了敌国，想用这陈年旧事逼我通敌。”

阿竹这才明白，周明偷的不是兵防图，是能要挟柳教头的把柄。

柳教头看着瀑布溅起的水花，声音有些沙哑：“我教你们谋略，是想让你们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拳脚之间。”他把玉佩重新放进盒子，“这半块玉佩，我留着不是念旧，是要记住，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那天夜里，柳教头带着周明去了司长府。第二天传来消息，周明被押入大牢，而柳教头依旧在内堂教书，只是偶尔会在银杏树下多站会儿。

阿竹再去藏书楼时，发现《江湖志》里夹了张纸条，是苏慕言的字迹：“铁臂张虽勇，却无谋；柳教头有谋，亦有软肋。武者，当智勇兼具，亦不忘本心。”

他把纸条夹回书里，忽然觉得，内堂教的不仅是武功，更是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