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两点整,"铭刻"纹身店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章铭闻头也不抬:"损坏门框,扣一百。"
"喂!"诵聿怀抱着一个大纸箱,用脚抵住反弹的门,"我这还没开始打工呢就负债了?"
"现在是负债一百零五。"章铭闻终于从设计稿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迟到五分钟。"
诵聿怀张了张嘴,最终决定放弃争辩。他把纸箱放在前台桌上:"给,伴手礼。"
章铭闻挑眉:"贿赂?"
"楼下水果店打折。"诵聿怀挠挠头,耳朵微微发红,"那什么...谢谢你愿意教我。"
纸箱里是各种新鲜水果,最上面还摆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大福。章铭闻拿起大福看了看标签——全市最贵的日式甜品店,绝对不可能是打折商品。
"...先把地拖了。"她转身走向工作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诵聿怀干劲十足地抄起拖把,然后——"哗啦"一声,水桶被他踢翻,水流了一地。
"......"
"我马上擦干净!"
五分钟后,诵聿怀正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擦水,店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皮衣、满臂纹身的光头大汉走了进来。
"小章,我那个——卧槽!"大汉猛地后退一步,"这什么情况?地上趴着个人?"
章铭闻从里间出来,淡定地看了眼姿势诡异的诵聿怀:"新来的清洁工,不用管他。"
诵聿怀尴尬地爬起来,却听见大汉惊讶地说:"这不是西街那个小混混吗?铭闻你怎么收留这种——"
"李哥,"章铭闻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你的图稿我改好了,进来看看。"
大汉讪讪地跟着章铭闻进了工作间,留下诵聿怀站在原地,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
工作间的门没关严,对话断断续续传出来:
"...那小子名声可不太好..."
"...比你第一次见我时强..."
"...不一样,你是..."
声音渐渐低下去,诵聿怀听不清了。他机械地擦着地板,胸口发闷。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偏见,但这次...不知为何特别难受。
"发什么呆?"章铭闻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诵聿怀抬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叠纸。
"把这些废稿碎掉。"她顿了顿,"顺便,李哥说话直,别往心里去。"
诵聿怀愣住,随即咧嘴一笑:"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章铭闻看着他强装无所谓的表情,轻轻"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废稿大多是设计过程中被淘汰的草图,诵聿怀一边碎纸一边忍不住偷看——这些线条流畅、构图精妙的画作,在章铭闻眼里居然只是"废稿"?
最下面一张是半完成的麒麟设计,威风凛凛中带着几分灵动。诵聿怀看得入迷,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开始临摹。
"你还会画画?"
"哇啊!"诵聿怀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手忙脚乱地合上本子,"你、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章铭闻伸手:"给我看看。"
诵聿怀犹豫了一下,还是交出了本子。那是个皱巴巴的素描本,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速写——街角晒太阳的老太太、网吧打游戏的少年、菜市场吆喝的商贩...最新几页则是"铭刻"店里的客人,甚至还有章铭闻低头工作的侧影。
章铭闻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什么时候画的?"
"就...闲着没事的时候。"诵聿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画得不好..."
"线条很有生命力。"章铭闻合上本子还给他,"跟谁学的?"
"自学的。"诵聿怀声音更小了,"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个志愿者姐姐教过一点基础。"
章铭闻眼神闪了闪,没再追问。她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画册扔给诵聿怀:"下班前把第一章临摹完。"
"这是...?"
"基础线条练习。"章铭闻已经走回工作间,"画不好就滚蛋。"
诵聿怀抱着画册,眼睛亮得像星星:"保证完成任务!"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看似简单的线条练习远比想象中困难,他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纸都快被橡皮擦破了还是不满意。当章铭闻结束当天最后一个客人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抓耳挠腮、满手铅笔灰的诵聿怀。
"让我看看。"她伸手。
诵聿怀羞愧地交出练习纸:"太难了..."
章铭闻扫了一眼,突然拿起铅笔,在纸上快速勾了几笔:"问题在这里——你太用力了,手腕要放松。"她的手指轻轻点在诵聿怀的手腕上,"像这样,感受笔尖在纸上的流动,而不是刻进去。"
诵聿怀屏住呼吸。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却像带着电流,让他从手腕一直麻到脊椎。
"再试一次。"章铭闻松开手。
这一次,线条奇迹般地流畅起来。诵聿怀惊喜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好像...有点感觉了!"
章铭闻轻轻"嗯"了一声:"明天继续。"她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今天先到这里。"
诵聿怀依依不舍地收拾东西,突然想起什么:"铭闻姐,你吃饭了吗?我知道附近有家超好吃的牛肉面..."
"不用。"章铭闻已经开始消毒器械,"你回去吧。"
"哦..."诵聿怀肩膀垮下来,慢吞吞地往门口挪。
"等等。"章铭闻突然叫住他,"明天...带两份早餐过来。"
诵聿怀瞬间满血复活:"好嘞!你想吃什么?"
"随便。"章铭闻背对着他,耳尖却微微发红,"现在,出去。"
就这样,诵聿怀正式开始了在"铭刻"的打工生活。每天除了打扫卫生,就是跟着章铭闻学习基础绘画。令他惊讶的是,这个看似冷漠的女人教起人来异常耐心,从不会因为他笨拙的进步速度而发火。
一个月后的周五晚上,纹身店来了个特别客人——一个害怕打针却想纹身纪念去世奶奶的女孩。当女孩第三次因为紧张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时,章铭闻叹了口气:"今天先到这里吧。"
女孩红着眼睛道歉:"对不起,我实在太害怕了..."
"我来试试?"一直旁观的诵聿怀突然开口。
章铭闻挑眉:"你?"
诵聿怀没回答,而是蹲到女孩面前:"我奶奶也去世了。"他轻声说,"她以前总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你想把奶奶的样子留在身上,对吧?"
女孩点点头,眼泪掉下来。
"那这样,"诵聿怀掏出素描本,快速画了几笔,"你看,把奶奶最喜欢的茉莉花和她常戴的玉镯结合起来,是不是比单纯的照片更有意义?"
女孩看着草图,渐渐止住了哭泣:"好美..."
章铭闻接过素描本,眼神复杂地看了诵聿怀一眼,然后对女孩说:"下周一再来,按这个设计。"
送走千恩万谢的女孩后,店里突然安静下来。诵聿怀正想说什么,肚子却突然"咕噜"一声响。
"...没吃晚饭?"章铭闻问。
诵聿怀尴尬地揉揉肚子:"忘了..."
章铭闻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外卖:"热一下。"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中,诵聿怀小心翼翼地问:"铭闻姐,我刚才...没多管闲事吧?"
"设计不错。"章铭闻简短地评价,"有天赋。"
简单的三个字让诵聿怀心里炸开了烟花。他正想说什么,微波炉"叮"的一声响了。
两人就着工作台吃完了简单的晚餐。章铭闻破天荒地拿出两罐啤酒,扔给诵聿怀一罐:"庆祝你活过第一个月。"
诵聿怀受宠若惊地接过:"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请我喝酒呢!"
"闭嘴,喝你的。"
几口啤酒下肚,诵聿怀的话匣子打开了:"铭闻姐,你为什么选择做纹身师啊?你明明可以去当画家什么的..."
章铭闻晃着啤酒罐,沉默了一会:"因为自由。"
"自由?"
"画在纸上和刻在皮肤上是两回事。"她轻声说,"前者会被收藏或丢弃,后者...会跟着人一辈子。"
诵聿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酒精作用下,他感觉胆子大了许多:"那...我能看看你的纹身吗?就是锁骨下面那个..."
章铭闻眯起眼睛:"你喝多了。"
"就看一下嘛!"诵聿怀借着酒劲耍赖,"我都给你看我的了..."他说着就去撸袖子,结果动作太大,整个人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笨蛋!"章铭闻赶紧去扶他,却被带得一起跌坐在地上。混乱中,诵聿怀的T恤被扯歪,露出右臂内侧一个歪歪扭扭的纹身——
"铭闻"两个字,丑得触目惊心。
空气瞬间凝固。
"这...这是什么?"章铭闻的声音有点抖。
诵聿怀的酒一下子醒了。他慌乱地拉下袖子,却为时已晚。
"就...就..."他结结巴巴,脸涨得通红,"上次喝醉了,朋友起哄..."
章铭闻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起身走向工作台:"躺下。"
"啊?"
"我说,躺下。"章铭闻已经戴上手套,开始准备器械,"既然敢纹我的名字,就得承受后果。"
诵聿怀战战兢兢地躺上工作椅,看着章铭闻拿着纹身机逼近,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要、要洗掉吗?"
"闭嘴。"
冰凉的消毒水擦过皮肤,接着是针尖的刺痛。诵聿怀咬紧牙关,却听见章铭闻说:"疼就叫出来。"
"不疼!"他倔强地说,却在下一针落下时倒吸一口冷气。
章铭闻轻笑,动作却放轻了许多。随着纹身机的嗡鸣,诵聿怀感觉原来的丑陋字迹被覆盖,新的线条在皮肤上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章铭闻终于停下:"好了。"
诵聿怀抬起手臂,愣住了——原来的歪扭字迹被重新设计,变成了优雅的手写体,"铭"字最后一笔延伸成荆棘纹路,与章铭闻锁骨下的纹身遥相呼应。
"这..."
"再敢喝醉酒乱纹身,"章铭闻摘下手套,声音冷冰冰的,耳尖却通红,"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诵聿怀摸着崭新的纹身,突然傻笑起来:"铭闻姐,你真好..."
"闭嘴。"章铭闻转身收拾器械,却被他拉住了衣角。
"我纹你的名字...不是因为喝醉了。"诵聿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因为...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了。"
章铭闻的背影僵住了。
"那天在巷子里,其实我已经放弃抵抗了。"诵聿怀继续说,酒精让他格外坦诚,"想着被打死算了...反正没人会在乎。然后你出现了,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
"我知道我很烦人,也知道我配不上学纹身这么厉害的东西..."诵聿怀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真的...真的很..."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一歪,彻底醉倒在椅子上。
章铭闻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过身来。她轻轻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叹了口气:"...笨蛋。"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进来,照在诵聿怀手臂上那个崭新的纹身——"铭闻"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仿佛一个温柔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