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被浓雾吞掉时，石洼村彻底浸在了寒气里。
村东头的水库像块巨大的墨玉，雾气在水面上滚来滚去，偶尔裂开道缝，能看见底下黑沉沉的水，像藏着无数张嘴，正等着把人拖下去。
赵猛把枣木棍子在手里掂了掂，又往腰上紧了紧红腰带，声音有点发紧：“真……真要现在下去？”
苏青禾没理他，正蹲在水库边烧黄纸。纸灰打着旋飘向水面，刚到雾里就被卷得没影。她身边放着个布包，里面是从老王头家讨来的糯米和一把锈了的柴刀——老王头说这刀砍过二十多年柴火，阳气足。
“黄二姐，看清楚了吗？”她在心里问。
黄鼠狼的声音带着颤：“看……看不太清，水里黑压压一片，像是有东西盘着……那几个女声在哭，说冷，还说被链子锁着……”
沈清辞拿着罗盘站在旁边，指针已经不再乱转，而是死死指着水下某处，红针弯得像要断了，边缘甚至渗出点黑锈。
“煞气聚在水底，形成了煞池。”他沉声道，“埋的生桩应该就在那下面，至少三个，怨气缠在一起，已经快成气候了。”
“三个？”赵猛吓了一跳，“那……那得多少人？”
“一个生桩就是一条命。”苏青禾站起身，把柴刀别在腰上，又抓了把糯米揣进兜里，“赵道长要是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谁怕了！”赵猛梗着脖子，冲身后两个徒弟喊，“把鼓拿出来，敲！给我壮声势！”
两个徒弟哆哆嗦嗦地拿出黄皮鼓，刚敲了两下，水面上的雾气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哭声一下子变得尖利，像是有东西要从水里钻出来。
“别敲了！”沈清辞喝止，“这是在激怒它们！”
鼓声戛然而止，雾气却没平息。水面上慢慢浮起些黑黢黢的东西，细看竟是些散落的头发，一缕缕缠着水草，在雾里漂来漂去。
苏青禾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小小的铜铃铛，捏在手里轻轻一摇。叮铃一声脆响，穿透雾气，水面似乎平静了些。
“王大爷说，他儿子总在这转悠。”她看向沈清辞，“会不会人就在附近？”
沈清辞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桃木剑，递给她：“拿着，防身。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盯着，别让赵猛乱来。”
他刚走没几步，赵猛突然“哎呀”一声，指着水面：“那……那是啥？”
苏青禾抬头，只见雾气里慢慢浮出个白影，像是个女人的背影，长发垂到水里。紧接着，那白影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正对着他们。
赵猛的两个徒弟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赵猛自己也脸都白了，举着枣木棍子的手直抖。
“是张兰。”苏青禾认出那身衣服，正是资料里张兰失踪前穿的蓝布褂子。她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张兰，我们是来救你的，还有其他被埋在这里的人，你告诉我们，她们在哪？”
白影没动，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她，突然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话要说，却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旁边的芦苇丛突然“哗啦”一响，窜出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手里挥舞着根枯树枝，嘴里喊着：“别找了！别找了！她们都在底下！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错了！”
是老王头的儿子王二柱。
他刚跑到水边，水面突然掀起个巨浪，一只青黑色的手猛地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就往水里拖。王二柱尖叫着挣扎，泥水溅了他一脸。
“救他！”苏青禾喊着，就要冲过去。
“别去！”赵猛虽然害怕，还是一把拉住她，“那是水鬼拖人！进去就完了！”
苏青禾没管他，掏出柴刀就往那只青黑手砍去。柴刀刚碰到那只手，就发出“滋啦”一声响，像是砍在烧红的铁上，冒出股黑烟。
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只有王二柱瘫在水边，浑身湿透，嘴里不停念叨着：“三个……埋了三个……她，还有她闺女，还有……还有邻村的哑女……”
苏青禾心里一沉。果然不止张兰一个，还有她的女儿，还有个哑女。
“她们的尸体埋在哪？”她蹲下身问王二柱。
王二柱眼神涣散，指着水下某个方向：“在……在水眼那里……那个先生说，水眼聚气，埋在那，能……能镇住水库……”
“放屁！”赵猛忍不住骂道，“那是养煞！把你们村的阳气都吸光了！”
王二柱突然抱住头，大哭起来：“我知道错了……可那个先生说，只要过了今年，我们村就能富起来……我就是想让村里人过好日子啊……”
苏青禾没再理他，看向沈清辞走的方向，心里有点急。这时，她兜里的铜铃铛突然自己响了起来，叮铃叮铃的，越来越急。
黄二姐的声音带着惊恐：“小青禾！快跑！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好多……好多手！”
她低头一看，只见水边的泥地里，正冒出一只又一只青黑色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正往岸上爬。水面上的雾气也变得越来越红，像是掺了血。
“沈清辞！”苏青禾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在这。”沈清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八卦镜，快步走过来，“找到位置了，在水眼旁边，得下去挖。”
“现在？”赵猛看着那些从泥里冒出来的手，声音发颤，“这时候下去，不是送死吗？”
“再等就来不及了。”沈清辞把八卦镜递给苏青禾，“你拿着这个，对准水眼的方向，能暂时镇住煞气。我下去挖，赵猛，你负责看着王二柱，别让他再出事。”
赵猛虽然害怕，但看着沈清辞笃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行……行吧。”
沈清辞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腰间系着根红绳，上面挂着个小小的罗盘。他深吸一口气，对苏青禾说：“看好了。”
说完，他纵身跳进水里，激起一圈涟漪，很快就被雾气吞没了。
苏青禾握紧八卦镜，对准王二柱指的方向。镜面突然变得滚烫，射出一道金光，穿透雾气，照在水面上。那些从泥里冒出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纷纷缩了回去。
水面下传来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东西在挖掘。张兰的白影在雾气里飘来飘去，黑洞洞的眼眶一直盯着水面，像是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雾气越来越浓，连八卦镜的金光都淡了些。苏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地在心里问黄二姐：“沈清辞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黄二姐的声音很紧张：“水下煞气太重，我看不太清……只能感觉到他还在动……”
突然，水面“哗啦”一声，沈清辞从水里冒了出来，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个坛子。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显然耗了不少力气。
“找到了！”他把坛子扔到岸上，“里面是她们的骨头！”
坛子刚落地，水面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雾气变得血红，无数只青黑色的手从水里伸出来，这次不止往岸上爬，还朝着沈清辞抓去。
“快走！”苏青禾喊着，伸手去拉他。
就在这时，张兰的白影突然冲到沈清辞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青黑手。那些手碰到她的白影，纷纷缩了回去，像是很怕她。
“快……走……”张兰的白影发出模糊的声音，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沈清辞，像是在催促。
沈清辞不再犹豫，抓住苏青禾的手，转身就往岸上跑。赵猛也反应过来，拖着还在发愣的王二柱，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刚跑上岸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是水库炸开了一样。回头一看，只见整个水库的水都在沸腾，雾气里浮现出三个白影，除了张兰，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和一个比划着双手的哑女。
三个白影对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沉入水中。水面渐渐平静下来，雾气也散了，露出清澈的水面，映着刚升起来的月亮。
沈清辞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苏青禾看着那个坛子，心里五味杂陈。
赵猛看着平静的水库，又看看那个坛子，突然叹了口气：“妈的，这次算你们文堂厉害。”
苏青禾没理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坛子：“别怕，我们带你们回家。”
坛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道谢。
沈清辞凑过来，看着坛子，又看看苏青禾，突然说：“刚才张兰护着我，可能是因为……你之前救过她的魂。”
苏青禾愣了下，随即笑了：“或许吧。”
她抬头看向月亮，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石洼村的寂静似乎被打破了些，远处隐约传来鸡叫声，虽然微弱，却带着生气。
“那个戴眼镜的风水先生，还有刘万成，这账还没算完。”沈清辞的声音冷了下来。
苏青禾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嗯，没算完。”
夜色渐深，水库恢复了平静，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根藏在背后的线，才刚刚露出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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