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天色刚浸上一层灰蓝,忙碌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匆匆赶着路,沈逸清走出地铁口时,手机弹出提醒:「今日情绪波动值:2」
“...”沈逸清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眨了眨眼,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向外走去。
他后颈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总比别处凉一点。那里埋着枚芯片,浅灰色,像片薄脆的碎玻璃,是三年前在医院做评估时植入的。
它唯一的功能,是把他单调的情绪翻译成一串数字,通过蓝牙传到手机里。
沈逸清抬手摸了摸后颈,指尖能摸到芯片边缘那层几乎与皮肤融合的薄膜。医生说这东西像个“情绪指南针”,帮他理解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可他总觉得这数字有点像超市价签,冰冷地贴着,却解释不了商品本身的价值。
刚结束一次心理咨询,医生的话还悬在脑子里。
「逸清,情感淡漠不是缺陷,但人和世界总要有点联结,你可以试试养宠物,不用太复杂,只要能回应你的存在就好」
是的,父母不幸双亡的沈逸清从小便辗转于亲戚之间,陪伴他的永远只有冷漠和疏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世界像蒙着层磨砂玻璃,声音、气味、色彩都被磨去了棱角,更别提别人脸上转瞬即逝的喜怒哀乐。
所以在他16岁之后,便带着父母留给他的遗产独自去了另一个城市,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之前的那些亲戚们巴不得和他没有交集。
沈逸清租了一套不到100平的房子,已经被装修成简约的风格,主要是位置比较偏僻,对于他来说,很清净,并且他的工作在电脑上就可以完成,平日里除了采购和偶尔去看看心理医生,基本是不会出门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沈逸清行走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路灯打下一束昏黄的灯光中,无数细小的飞虫和灰尘在其中飞舞着。
此时的他还在盘算着过几天去买一条金鱼养养看,就在这时,脚底下突然传来一点异样的滞涩感。
不是踩进水洼的湿凉,也不是踢到石子的硬邦邦。有点软,带着种……黏腻的、迟疑的阻力。
沈逸清顿了顿,停下脚步,低头。
昏黄的光撒在脚边,他看清了,那是一摊黑乎乎的东西,约莫手掌大小,摊在人行道的裂缝里,像被人泼了一滩没搅匀的墨汁。但此刻,那“墨汁”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起伏着,边缘还微微蜷缩了一下——是活的。
他蹲下身,凑近了些。那东西表面滑溜溜的,沾着灰尘和几根细草,看不出眼睛鼻子,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在微弱地蠕动,像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正在慢慢解冻的动物内脏,又像被踩扁的章鱼仔,却没什么腥味,反而有点泥土的潮气。
脑子里没什么「这是什么」「脏不脏」「有没有危险」的念头,闪过的第一个词是医生说的“宠物”,第二个词是“免费”。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冰凉,带着点黏液,那东西似乎被惊动了,蠕动的幅度大了些,却没躲开,也没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姿态。
它像是试探性的,在确定这根手指没有恶意后小心翼翼地用它身体的一角缠了上去,并试图向上移动,那黑黑的一条与沈逸清冷白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手不是那种刻意养出来的细腻,而是透着点近乎透明的白,连指节处的淡青色血管都看得清,像早春刚化冻的溪水里浸过的玉石。手指修长,骨节不算突兀,却在握拳时会显出利落的弧度,指甲修剪得极短,边缘光滑得像用细砂纸磨过,透着淡淡的粉。
安全。
沈逸清的指尖没什么触感反馈,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就像在超市装那种散装零食一样,他从口袋里摸出早上装面包剩下的保鲜袋,撑开,用两根手指捏住那团东西的边缘,轻轻一拎。
那摊东西也不反抗,在空中更像是一张摊开的饼,甚至略有些Q弹地跳动了几下,就这么任他将它利落地装进袋中。
它很轻,软乎乎地坠在袋子里,继续不紧不慢地蠕动着,像团有生命的阴影,很安静。
“就你吧”他对着袋子说,声音平淡得像在自言自语。
到底是什么东西没关系,他想。反正他也分不清喜不喜欢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至少现在,他手里有个会动的东西了,一个……免费的、属于他的“宠物”。
就像在空荡的房间里摆了一盆不会开花的草,有没有变化不知道,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多了点什么。
沈逸清就这么拎着袋子,继续向着小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书包中的手机屏幕随即亮起,新的记录跳出来:「情绪波动值:3(微幅波动)」
沈逸清的耳边只有自己嗒嗒的脚步声“是不是该给你起个名字”,他的目光落向手中的那个袋子,原本已经是一滩黑水的东西被惊动一般动了动,表面像烧开的水一样冒着小泡。
“就叫...沈亦吧”沈逸清想了想。
那东西...不,现在应该说沈亦,冒泡冒得更欢了。
看到这一幕的沈逸清的嘴角似乎想往上弯一下,但肌肉没什么反应,最终只是平平地抿了抿。
“走吧,回家”他的尾音飘散在傍晚清爽的风中,那袋中的黑影紧贴着袋壁,像是认真地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