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蛇,钻进秦锦深的鼻腔时,他正陷在一片混沌里。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四肢像灌了铅,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他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像漏风的风箱。
混沌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很高,穿着深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冷硬的手腕。
那只手曾抚过他的脸颊,指尖带着金属般的凉意,力道却重得像要在他皮肤上刻下印记。
“醒了?”
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那个音,却裹着冰碴子,砸在秦锦深耳边时,他浑身猛地一颤。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恐惧顺着毛孔往外渗,明明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处,是黎江砚。
男人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慵懒,眼神却像鹰隼盯着猎物,一寸寸扫过他的脸。
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将他眼底的偏执衬得愈发清晰。
“看来管家的药效果不错。”黎江砚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忘了也好,省得你总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秦锦深张了张嘴,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他记得自己醒过一次,记得一些破碎的片段——刺眼的灯光,束缚四肢的皮带,还有……深入骨髓的疼痛。
可那些画面像被蒙上了毛玻璃,怎么也看不清具体的轮廓,只剩下生理性的恐惧在血液里翻涌。
“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是谁?”
黎江砚挑了下眉,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满意。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秦锦深的下巴,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物品的漫不经心:“你是我的。”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秦锦深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开,却被黎江砚捏住了下颌,力道骤然加重。
“别躲。”黎江砚的声音冷了下来,“记住,你的身体,你的命,从你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刻起,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下颌骨传来尖锐的疼,秦锦深被迫仰着脸,对上黎江砚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像盯着一件稀世珍宝,却又随时可能将其砸碎。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男人是谁?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记忆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巨大的黑洞,让他在恐惧里不断下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黎江砚松开手,转身时,脸上的阴鸷已经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谢临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水杯和药片。他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些,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秦锦深的目光落在他的袖口上——那里沾着一点极淡的褐色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不知为什么,那颜色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仿佛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先生,该吃药了。”谢临舟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稳无波,眼神却刻意避开了床上的秦锦深,只低着头看向黎江砚。
黎江砚没动,视线落在谢临舟身上,带着审视:“昨晚让你处理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干净了。”谢临舟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参与袭击仓库的人,没有活口。”
“是吗?”黎江砚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听说,跑了一个?”
谢临舟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是,对方很狡猾,属下已经加派人手追查,一定尽快……”
“不用了。”黎江砚打断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一只跳梁小丑而已,翻不出什么浪。倒是你,”
他忽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谢临舟,“昨晚回来的时候,身上怎么有股消毒水味?”
谢临舟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捏了捏手指,指尖泛白:“属下……处理现场时不小心被划伤了,简单处理了一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黎江砚却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直到谢临舟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才缓缓收回目光。
“下去吧。”
“是。”谢临舟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开,关门时,秦锦深似乎看到他往自己这边飞快地瞥了一眼,眼神里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门关上的瞬间,黎江砚重新看向秦锦深,脸上又露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该吃药了。”
他拿起药片递到秦锦深嘴边,秦锦深下意识地别开脸。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本能地抗拒着。
“听话。”黎江砚的声音放柔了些,手指却不容拒绝地捏住他的下巴,将药片塞进他嘴里,又灌了一口水,“这是让你‘安分’点的药,对你好。”
苦涩的药片滑进喉咙,秦锦深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他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正在四肢蔓延,和记忆碎片里那种被药物控制的感觉渐渐重合。
黎江砚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满足,像欣赏一件被打磨得恰到好处的艺术品。他俯身,在秦锦深耳边低语:“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你会忘了更多不该记得的事。”
意识再次模糊时,秦锦深仿佛又看到了谢临舟那双复杂的眼睛。
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味,那句谎言背后的慌乱,还有黎江砚看似随意的盘问……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盘旋,像拼图一样,隐隐指向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真相。
他到底是谁?这些人之间,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秦锦深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记起来,必须逃离这里。
谢临舟走出房间,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心的冷汗浸湿了西装袖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刚才撒谎了。
昨晚根本没有什么划伤,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来自城郊的一间私人诊所。他在那里,救了一个人——那个袭击仓库后侥幸逃脱的反抗者,陆鸣。
他本该按照黎江砚的命令,斩草除根。可当他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眼里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才房间里那个眼神充满恐惧的秦锦深。
一样的反抗,一样的不屈,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黎江砚对秦锦深的态度,越来越不对劲了。
从最初只是觉得“有趣”,到后来的疯狂占有,甚至不惜用药物和暴力来控制他……
谢临舟跟着黎江砚十年,看着他从一个隐忍的私生子,变成如今这个掌控着半个城市黑暗面的统治者,见过他的狠辣,见过他的算计,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偏执的执念。
尤其是昨晚,黎江砚对秦锦深做的那些事……谢临舟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呼和黎江砚近乎病态的低笑,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信奉的“忠诚”产生了动摇。
黎江砚是他的恩人,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他本该毫无条件地服从。可秦锦深那双清澈却充满恐惧的眼睛,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那个年轻人,明明和这个黑暗的世界格格不入,却被强行拖入泥沼,变成黎江砚的“收藏品”。
“谢助理?”
老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谢临舟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老管家端着一个空托盘从楼梯上下来,托盘里是刚才给秦锦深注射记忆消除剂用的针管。
“管家。”谢临舟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先生对那位秦先生,是不是太……”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谢临舟沉默着没说话。老管家是看着黎江砚长大的,对他的感情比任何人都复杂,既有纵容,也有担忧。连他都觉得不妥,那事情,或许真的已经偏离了轨道。
“你也觉得奇怪,是吗?”老管家忽然问道,“先生以前从不这样。”
谢临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对秦先生,太特殊了。”
“特殊未必是好事啊。”老管家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缺爱,抓到点什么就不肯放手,可这样的方式……只会把人推得更远。”他顿了顿,看向谢临舟,“你是先生最信任的人,有时候,该劝还是要劝劝。”
谢临舟苦笑了一下。劝?黎江砚的偏执,岂是能劝得动的?
他现在只觉得,这个被强行闯入的秦锦深,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不仅搅乱了黎江砚的心,也让整个看似稳固的黑暗帝国,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而这道裂痕,或许会越来越大。
他抬头看向秦锦深房间的方向,门紧闭着,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里面那个年轻人,在被消除记忆后,还会记得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吗?他还会继续反抗吗?
谢临舟不知道答案,但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叫秦锦深的年轻人,不会轻易屈服。而这场由他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决定从今天起,多留意那个年轻人。不是为了监视,而是想弄清楚,这个突然闯入他们世界的人,到底会带来什么。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风灌进来,吹动了窗帘,也吹动了某些原本坚定不疑的信念。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