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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下烟茶

民国遗恨……红与白

入秋的杭州总带着点缠绵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老宅院子里的青石板润得发亮。檐角垂落的雨丝串成线,落在阶前的陶盆里,溅起细碎的水花,陶盆里养着的几尾小鲫鱼,摆着尾巴在水里游得自在。沈砚早上起来时,揉着眼睛推开房门,便看见顾晏清正站在廊下翻晒茶叶,竹筛里的龙井绿得透亮,叶片舒展着,沾着点未干的雨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怎么不多睡会儿?”顾晏清听见动静,回头时指尖还捏着片茶叶,指腹轻轻摩挲着叶片上的绒毛,“前几日托城郊的茶农买的明前龙井,去年的陈茶喝着总差些意思,这新茶再晒两天就能收了,等天晴了给你泡着喝,配着刚烤的芝麻饼正好。”

沈砚走过去,帮着把竹筛往廊下通风的地方挪了挪,避免残留的雨水闷坏茶叶。指尖不经意碰到顾晏清的手,还带着点晨露的凉,他下意识攥了攥,把那点凉意捂热:“小梅昨天就跟我念叨,说想去后山挖笋,还跟张婶家的小虎约好了,今天雨停了,我得陪她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后山刚下过雨,笋肯定长得旺,挖回来让你做油焖笋,你上次做的,小梅说比学堂食堂的菜好吃十倍。”

顾晏清被他逗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沈砚穿的还是去年那件蓝布褂子,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平整:“你也别总惯着她,上次挖回来的笋,她一顿吃了小半盘,晚上喊着撑得睡不着。”话虽这么说,眼里却满是笑意,转身回屋拿了个油纸包出来,里面是刚烤好的芝麻饼,还带着点余温,“带着路上吃,后山的路湿滑,你多看着点她,别让她往陡坡上跑,小虎那孩子皮实,两人凑一起容易疯。”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梅扎着两个麻花辫,辫梢用红绳系着,肩上挎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竹篮,蹦蹦跳跳地跑出来,鞋底沾着的泥点在青石板上印出小小的脚印:“沈大哥!顾大哥!小虎已经在门口等我啦!”她跑到廊下,凑到竹筛前用力闻了闻,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鼻尖上还沾了点碎茶叶:“好香啊,这就是顾大哥说的,泡出来有清甜味道的龙井吗?上次我喝了半杯,现在还记得那个味儿呢!”

顾晏清笑着替她拂去鼻尖的茶叶碎,把油纸包塞进她的竹篮里:“小心别把饼蹭脏了,挖笋的时候别乱跑,要是累了就跟沈大哥说,别硬撑。”小梅用力点头,拉着沈砚的手就往门外跑,清脆的笑声混着雨声飘远,还不忘回头喊:“顾大哥我们晚饭前就回来!给你带最大的笋!”

顾晏清站在廊下看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的石板路上,才转身回屋。堂屋里的八仙桌上,还放着昨天没写完的信,是写给远方的连长的。他坐下,拿起毛笔蘸了墨,继续往下写:“……小梅已在城西的学堂报了名,先生说她聪慧,学东西快,每日放学回来还会帮着打理院子,比刚来时开朗了许多。我在街口的杂货店找了份记账的活计,老板为人和善,活计也清闲,每月的工钱够我们三人用度,您不必挂念……”写着写着,他想起沈砚刚到杭州时,瘦得颧骨都凸出来,手上满是老茧和伤疤,如今脸色渐渐红润,手上的伤疤也淡了些,心里便觉得安稳。

沈砚陪着小梅到后山时,小虎已经举着个小锄头在竹林边等了。小虎比小梅大两岁,皮肤晒得黝黑,手里的锄头是他爹特意改小的,刚好能握住。雨刚停,竹林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泥土混着竹叶腐烂的香气扑面而来,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露珠从竹叶上滴落,砸在颈间,凉丝丝的。

“沈大哥!你们可来啦!”小虎看见他们,挥着锄头跑过来,“我刚才在这边看见好几棵笋,就是不敢挖,怕挖坏了根,我爹说笋要留着粗的挖,细的得等明年长。”

小梅跟着小虎钻进竹林,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地面上冒尖的笋芽:“沈大哥,你看!那个是不是?”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土包,土包上顶着点嫩黄的笋尖,还裹着层褐色的笋衣。

沈砚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轻摸了摸笋尖的绒毛,软乎乎的:“是呢,这个笋长得壮,能挖。不过得小心点,先把周围的土刨开,别伤了竹根。”他接过小梅手里的小锄头,动作轻柔地刨开笋周围的泥土,露出白白的笋身。以前在战壕里,他跟着一个种过地的老农学过挖野菜,知道怎么护着植物的根须,那时候老农说“万物都有根,留着根才能再长”,这话他一直记着。

小梅学得认真,凑在旁边看着,等沈砚刨出大半截笋身,就伸手帮忙拔:“沈大哥,我来拔!我有力气!”她双手抱住笋身,憋着力气往上拔,小脸涨得通红,笋“啪”地一声被拔出来,她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正好撞进沈砚怀里,两人都笑了。

不一会儿,小梅就挖了三根春笋,放进竹篮里,沉甸甸的,压得竹篮带子都有点变形。小虎也挖了两根,兴奋地举着笋说:“晚上让我娘做油焖笋,多放糖,给你们送一碗!我娘做的油焖笋,比镇上饭馆的还好吃!”

几人正准备下山,小梅忽然停住脚步,指着竹林深处的石凳:“沈大哥,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手里拿着个旧瓷碗,碗口有个小豁口,碗里空荡荡的,连点水都没有。老人的头发花白,乱蓬蓬地贴在头上,脸上满是皱纹,像是被岁月刻满了痕迹,身上的灰布衫打了好几个补丁,裤脚还沾着泥,看起来有些落魄。沈砚心里一紧,拉着小梅和小虎慢慢走过去,轻声问:“老人家,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老人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浑浊,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走不动了,想歇会儿。”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目光落在小梅手里的竹篮上,咽了咽口水,又很快移开,像是怕被人发现。

沈砚看他这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想起以前逃难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这样的老人,有的饿极了,只能在路边捡别人剩下的食物。他从兜里掏出个芝麻饼,是顾晏清早上给的,还带着点温乎气,递到老人手里:“老人家,您先吃点垫垫肚子,这饼是刚烤的,还软和,好消化。”

老人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芝麻饼,又看了看沈砚,手有点抖,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慢慢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着,像是怕把饼咽下去就没了。小梅看着老人吃得慢,从竹篮里拿出水囊,递过去:“爷爷,喝点水,别噎着。这水是顾大哥早上烧的开水,凉了刚好喝。”

老人接过水囊,打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精神明显好了些。他放下水囊,跟他们说起自己的事——他是附近余杭村的,儿子以前是个木匠,战争的时候被抓去修炮楼,再也没回来。儿媳带着孙子去上海投奔亲戚,走的时候说让他等消息,可这一等就是三年,连封信都没收到。前几天家里的房子漏雨,屋顶塌了一角,他没法住,只能想着进城找儿媳,可走岔了路,绕到了后山,越走越偏,钱也花光了,饿了两天,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石凳上歇着。

“您知道儿媳在上海的地址吗?”沈砚问。

老人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纸条边缘都磨破了,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平:“这是她走的时候给我的,说要是找不到她,就按着这个地址找。”

沈砚接过纸条,凑到阳光下看,上面写着“杭州城中东街李家巷3号,找李阿婆”。他心里一动,城中东街离老宅不算远,走路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他把纸条叠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老人家,我们送您下山,正好顺路去东街,帮您找李阿婆。您别担心,总能找到的。”

老人眼眶一下子红了,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他握住沈砚的手,手背上的皮肤皱得像树皮:“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以为我要饿死在这山上了……”

下山的时候,沈砚扶着老人,小心地避开湿滑的路面。小梅和小虎提着竹篮跟在后面,小虎还主动帮老人拎着那个旧瓷碗,怕他不小心摔了。走到竹林口时,远远就看见顾晏清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两把油纸伞,伞面是青色的,上面印着淡淡的竹纹。

“怎么来了?”沈砚看见他,有些意外。

顾晏清走过来,先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沈砚,没多问,只是把一把油纸伞递到老人手里:“老人家,山路湿滑,您撑着伞,别淋着。”又把另一把伞递给小梅,“风大,别吹感冒了。”

老人接过伞,手还在抖,一个劲地说“谢谢”。顾晏清只是笑了笑,帮着沈砚扶着老人,几人慢慢往东街走。路上,顾晏清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递给老人:“您再吃点,垫垫肚子,到了东街还得找地方。”

老人接过馒头,这次没客气,掰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大口嚼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小梅走在旁边,小声跟顾晏清说:“顾大哥,爷爷好可怜,我们一定要帮他找到家人。”

顾晏清摸了摸她的头:“会的,肯定能找到。”

到了城中东街,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门,卖布的、卖粮的、卖小吃的,热闹得很。沈砚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找了半天才在一条窄巷里找到李家巷3号。那是个小小的院落,院门上挂着个旧灯笼,门是虚掩着的。沈砚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老太太的声音:“谁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件蓝布衫,手里还拿着针线。她看见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就红了:“爹!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在余杭村吗?我还以为您……”

老人看见她,嘴唇哆嗦着:“阿妹,我找你找得好苦……房子塌了,我没地方去……”

原来这李阿婆是老人的小姨子,儿媳去上海后,怕老人担心,就托李阿婆照看,只是后来战乱,书信断了,李阿婆也不知道老人的情况。李阿婆拉着老人的手,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沈砚他们,赶紧擦了擦眼泪:“快进屋坐,快进屋坐!多亏了你们送我姐夫来,不然我都不知道他还在找我们!”

她拉着沈砚和顾晏清的手,非要留他们吃饭,还让老伴去买肉:“今天必须留下吃饭,我炖只鸡,给你们补补!”

沈砚婉拒了:“阿婆,不用麻烦,我们还有事要回去,您好好照顾老人家就行。”他看了看老人,又说,“要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城郊的顾家村找我们,我们就住在那边的老宅里。”

李阿婆见他们执意要走,也不再挽留,从屋里拿了袋刚炒的花生,塞进小梅的竹篮里:“拿着路上吃,是自家炒的,没放多少盐,孩子爱吃。”

离开李家巷时,天已经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小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手里拿着颗花生,剥了壳塞进嘴里,脆生生的:“沈大哥,顾大哥,今天帮爷爷找到家人,我好开心啊!”

沈砚走在后面,看着小梅的背影,笑着说:“是啊,能帮到别人,确实开心。以后要是再遇到需要帮忙的人,咱们还帮。”

顾晏清点头,从怀里掏出手帕,帮沈砚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才扶着老人走了一路,沈砚额角出了层薄汗:“刚才路过杂货店,老板跟我说,给你留了些新到的红糖,是云南来的,比普通的红糖甜,回去给你煮红糖年糕吃,再放两颗红枣,补补气血。”

沈砚眼睛一亮,他以前在战壕里,过年的时候吃过一次红糖年糕,还是战友分给他的,甜得他记了好多年:“好啊!我还想吃你做的酱鸭,上次张婶送的那只鸭子,你不是说要做酱鸭吗?我都等好几天了。”

“早腌上了,挂在屋檐下呢,再晾几天,等风吹透了,就拿去蒸,肥而不腻。”顾晏清笑着说,“到时候让小梅也多吃点,补补身体,她最近长个子,得多吃点有营养的。”

回到老宅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把远处的竹林都染成了金黄色。顾晏清去厨房准备晚饭,沈砚帮着把竹笋收拾干净——先把笋衣剥掉,露出白白的笋肉,再切成薄片,放进清水里泡着,去除涩味。小梅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今天挖笋、帮老人找家人的事写在本子上——顾晏清教她写日记,说把开心的事记下来,以后长大了看,还能想起这些日子。

晚饭是小米粥配油焖笋,还有刚烙好的葱花饼。顾晏清做油焖笋时,特意多放了点糖,又加了勺生抽,闻着就香。葱花饼是用新磨的面粉做的,里面裹着切碎的葱花,烙得金黄酥脆,咬一口满嘴香。顾晏清还温了点米酒,是张婶家自酿的,度数不高,给沈砚倒了小半碗:“解解乏,别多喝,喝多了晚上睡不好。”

沈砚端着米酒,小口抿着,米酒的甜混着米香,从舌尖暖到心口。他夹了块油焖笋放进嘴里,笋脆嫩,甜中带点咸,好吃得眯起眼睛:“你做的油焖笋,比小虎娘做的还好吃。”

顾晏清被他逗笑,又给了他夹了块葱花饼:“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不够再烙。”

小梅也吃得开心,嘴里塞着葱花饼,含糊地说:“顾大哥做的饭,比学堂食堂的好吃多了!食堂的菜总是没味道,我都不想吃。”

吃完饭,顾晏清泡了壶刚晒好的龙井,茶碗是粗陶做的,带着点古朴的纹路。三人坐在廊下喝茶,月光洒在院子里,竹影摇曳,茶香袅袅。夜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的虫鸣,还有院子里菊花的淡香——虽然大部分菊花已经谢了,但还有几株晚菊,开得正盛,白的像雪,黄的像蜜。

“沈大哥,顾大哥,”小梅喝了口茶,眼睛亮晶晶的,“学堂里的先生说,下个月要组织去西湖边秋游,还能坐船呢!先生说,秋天的西湖最美,岸边的柳树还没黄,湖水也清,能看见水里的鱼。”

“那好啊,到时候让顾大哥陪你去。”沈砚说,他想起春天带小梅去西湖时,小梅第一次坐船,兴奋得在船上跑来跑去,差点摔着。

顾晏清点头,手里转着茶碗:“正好那天我休班,咱们可以早点去,先去吃王记的馄饨,多放虾米和紫菜,再坐船游西湖,到三潭印月那边看看,听说秋天的三潭印月,晚上能看见三个月亮。”

小梅高兴得拍起手,蹦蹦跳跳地说:“太好了!我要跟小虎说,让他也跟他爹去西湖,咱们一起坐船!”

沈砚看着小梅雀跃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的顾晏清,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杯,心里满是踏实。他想起那些在战壕里的日子,每天都在担心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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