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集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砚的意识像被揉皱的纸，慢慢舒展开来。

他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悬在半空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一滴滴融进他手背上的血管里。喉咙里的灼痛感已经减轻了很多，只是还有些干涩的痒。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边放着那个画夹，封面上的歪头猫正对着他，丙烯颜料在灯光下泛着哑光。他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手机掉在了地上。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林砚转动眼球，视线扫过周围——白色的墙壁，蓝色的窗帘，还有窗边站着的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白大褂，背对着他，正低头看着手机。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勾勒出挺直的肩背线条。是刚才抢救他的医生。

林砚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想起自己醒过来时，那双冷静的眼睛，还有那个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碰了碰耳朵，然后摇头，再指向喉咙，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这个手势太熟悉了。是他小时候，妈妈教给他的第一个手语动作。那时候他刚被诊断出听力障碍，说话也很困难，妈妈就用这个手势告诉他：没关系，不用说，我知道你不舒服。

后来他学了系统的手语，这个简单的手势就很少用了，却像刻在骨子里一样，一看到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沈驰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他的口罩已经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清隽的脸，眉眼很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信赖的沉稳。“醒了？”他开口问道，声音比抢救时温和了些。

林砚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指尖刚要做出“谢谢”的手势，又顿住了。他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懂手语，刚才那个动作，也许只是巧合。

沈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眼神温和了些：“不用急着说话，你的声带可能还有点水肿。”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手，食指和中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然后摇了摇头，接着指向林砚的喉咙，做了个和之前一样的“安静”手势，最后，他的指尖在自己胸前轻轻点了点，又向外摊开——这是手语里“没事”的意思。

林砚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不是巧合。他真的懂。

一股热意突然涌上眼眶，他有点无措地眨了眨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很少遇到懂手语的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种突然被理解的感觉，像是在茫茫大雾里，突然看到了一盏灯。

他看着沈驰，慢慢抬起手，指尖并拢，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向前伸出——这是“谢谢”。

沈驰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很淡，却清晰可见。他点了点头，也回了一个“不客气”的手语：右手五指并拢，掌心向外，在胸前轻轻晃了晃。

阳光又从窗帘缝里挪了挪位置，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一道无形的线，把他们连在了一起。监护仪的滴滴声仿佛也变得柔和了些。

林砚看着沈驰，突然觉得，这片白色的病房好像也没有那么冰冷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画夹，想起画布上那片将褪未褪的粉紫色云彩，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交集，悄悄发生着变化。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病床上的林砚，眼圈立刻红了：“砚砚！你怎么样了？”是他的母亲。

林砚立刻看向母亲，抬手比划着“我没事”。

沈驰适时地退到了一边，看着母子俩用手语交流，眼神平静。他知道，自己和这个病人的交集，大概也就到这里了。他只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职责，刚才的手语，不过是恰好会而已。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林砚看向他时，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光，却像刚才落在画布上的那片杨树叶，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