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主治医生

市一院的住院部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裹着初秋的凉意，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陈默穿着崭新的白大褂，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作为院里花了大力气从国外引进的“天才医生”，他的首次查房比预定时间早了半小时，身后跟着的主治医师和几个规培医生大气不敢出，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

走到307病房门口时，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陈默推门的动作顿了半秒，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病房里的动静戛然而止。

靠窗的病床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患者出去活动了。靠里的那张床上，却有团小小的影子猛地往里缩了缩。

陈默的目光落过去。床上的女孩看着不过二十，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领口歪着，露出一截细瘦的锁骨。她没像其他患者那样立刻抬头露出讨好的笑，反而将脸埋进枕头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肩膀微微耸着，像只受惊后想把自己嵌进墙缝里的小兽。

“苏瑶，16岁，入院诊断慢性心力衰竭，不可完全治愈，只能控制病情。”主治医师在身后低声汇报，翻病历的声音沙沙响，“病史一年，这次因为病情加重入院

陈默没说话，视线扫过床头柜。上面只有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里面盛着小半杯凉白开，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没有水果篮，没有鲜花，甚至没有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干净得近乎冷清。

他伸手接过病历夹，指尖划过打印整齐的诊断记录，在翻到最后一页时，动作停住了。那里用红笔轻轻标注了一行字：家庭经济困难，申请过两次资助。

“需定期复查慢性心力衰竭为慢性进展性疾病，治疗主要以控制症状、延缓病情进展、提高生活质量、降低再入院率及死亡率为目标。患者需长期规律服药及随访，若擅自停药或不规范治疗，可能导致病情迅速恶化。”陈默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上次，你请求出院，还不注意身体，导致病情恶化。”说完，陈默盯着床上的苏瑶。她已经坐起身，靠在床背上。

苏瑶的脸是极瘦的，下颌线清晰得像用细笔勾过，两颊微微陷下去，衬得颧骨有了点突出的轮廓，却丝毫不见凌厉。皮肤是长期病着才有的那种苍白，近乎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颌处淡青色的血管，透着一股脆弱的易碎感。

可偏偏是这样虚弱的底子，藏着惊人的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长，哪怕没什么力气抬起，垂着时也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是秀气的弧度，嘴唇很薄，颜色是淡淡的粉，抿着的时候，唇线干净又柔和。

她就那样安静躺着，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可那双眼偶尔抬起来时，眼波里的清透，还有五官攒在一起的那份素净，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月亮，明明没什么光彩，却让人移不开眼。

陈默拿着病历夹站在病床边，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点了点。苏瑶仍是半侧着身，肩膀微微蜷着，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注视。

“苏瑶。”他开口，声音比查房时稍缓些，带着白大褂上消毒水般冷静的质感。

床上的人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慢慢转过来。脸还是那样苍白瘦削，睫毛垂着，只露出一小截干净的下颌线。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陈默。”他没有多余的铺垫，语气平稳，却足够清晰，“之后的治疗方案，复查安排，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找我。”

苏瑶的眼皮颤了颤，像是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下。那眼神里依旧带着点怯生生的闪躲，像受惊的小鹿，但比初见时，似乎少了些紧绷。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陈默没再多说，收回目光，转身迈开步子。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框，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没再回头。

苏瑶望着紧闭的门，心里悄悄漾开个念头：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这么帅的医生，又冷又俊。

陈默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时，苏瑶才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被单上的纹路。

第二天查房，陈默带着规培医生进来，手里拿着她新的检查报告。“检查结果出来了，有些指标降了些，但还得继续观察。”他说着，视线落在她床头那个搪瓷缸上，“没打水？”

苏瑶愣了下，才低声说：“忘了。”

陈默没接话，转身对身后的护士交代：“麻烦帮患者换壶热水。”护士应着，很快端来热水倒满了搪瓷缸。

等病房里只剩他们俩，陈默才翻开病历：“你之前的药剂量得调一下，不过新药可能比之前的贵点。”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经济上有困难？”

苏瑶的脸唰地白了，像被戳中了软肋，猛地低下头：“……没事，我能想办法。”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陈默没再追问，只是在病历上写着什么，末了道：“先按新方案用药，费用的事，医院有救助通道，我让护士给你份申请表。”

苏瑶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嘴唇动了好几下，才挤出句：“谢……谢谢陈医生。”

陈默“嗯”了一声，合上病历转身就走。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医院小径的长椅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苏瑶裹紧了外套坐着，难得有这样暖和的天，连带着胸口的闷痛感都轻了些。

住院快两个月，她还是第一次有力气走到这儿。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不像病房里总飘着消毒水味，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她抬手挡了挡阳光，指尖触到的皮肤烫烫的，像要把积攒的寒气都逼出去似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苏瑶没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在身边停下又继续向前——是陈默。

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大概是刚从食堂过来。苏瑶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却瞥见他走过时，目光极快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像怕被发现似的，转瞬就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苏瑶才慢慢抬起头，望着他挺直的背影。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那股冷劲儿都柔和了点。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原来再冷的人，也会有这样不经意的瞬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