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入夜后骤然转冷,黄沙被月色镀成一片银白。谢轻执伏在胡杨林最高的枯枝上,青衫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露一双寒星似的眼睛。她数过第七遍:八十六骑、二十车、两翼弓手各十二。风向西北,火借风势,只需一炷香便能将辎重化为火球。她取下腰间竹筒,倒出三粒黑丸———火磷丸,外层涂松脂,落地即燃。她把它们分别塞进胡杨根部的三道引火沟,沟底铺着枯枝、硫磺和剪碎的皮甲,只等马蹄踏过。
做完这些,她解下背后短弓,弓身不过两尺,却是百炼精钢。弓弦拉满,一支无羽短箭悄然上弦,箭头淬了麻沸草汁,见血即麻。她瞄准的不是人,而是辎重车上那口最大的铜箱——箱里装着迎亲礼冠,冠顶嵌了十二颗夜明珠,价值连城,一旦起火,必乱军心。
胡杨林外,拓拔睿勒马而立。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辉,他抬手示意全军暂停,副将低声道:“将军,林深风静,恐有埋伏。”拓拔睿不语,只解下腰间水囊,仰头灌了一口。清水沿下巴滑落,冲出一道浅浅血痕——那是被胡杨枝划破的伤口,他却浑不在意。他的目光穿过林隙,落在远处沙丘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黑影。他忽然笑了,声音低得只有身旁副将能听见:“她在等我。
”话音未落,林中风声骤紧。谢轻执松弦,短箭破空而出,直取铜箱。箭矢入木三分,火磷丸在箱底炸开,火光瞬间腾起,映得胡杨林一片赤红。马匹受惊,嘶鸣四起。弓手们仓促放箭,却找不到目标。谢轻执已翻身下树,青衫掠过火舌,像一只夜行的鹤。她手中短匕翻飞,割断绑缚辎重的绳索,二十车粮草顿时散乱,堵住狭窄的林道。
拓拔睿拔刀,刀光如雪。他并未急着追击,而是策马绕到火势最旺处,一刀斩断燃烧的绳索,将未燃的车厢推向空地。副将带着士兵泼水灭火,动作迅捷有序,显然训练有素。谢轻执在火光中看见他的冷静,心中微微一沉——此人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火势渐歇,浓烟却借着风势卷向营帐。谢轻执趁机潜入营地,目标并非杀人,而是制造更大的混乱。她点燃最后一枚火磷丸,扔进马槽,战马受惊狂奔,撞翻帐篷,踩碎锅灶。营地一片狼藉。
拓拔睿终于动了。他提刀冲入浓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谢轻执在火光中与他擦肩而过,短匕划向他的手腕,却被刀背格开。金属相撞,火星四溅。拓拔睿反手一撩,刀锋贴着她的青衫划过,割下一截布料。谢轻执借势后跃,隐入浓烟。两人在火光与浓烟中短暂交手,却都未看清对方的面容。
火光渐弱,谢轻执已退至林外。她回头望去,胡杨林被烧出一道焦黑的弧线,像是大地的伤口。拓拔睿站在火场边缘,银甲染灰,目光却穿过浓烟,落在她消失的方向。他弯腰拾起那截被割下的青衫布料,指尖捻了捻,低声道:“谢。
”风停了,雪开始无声地落下。谢轻执的身影消失在沙丘之后,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胡杨林里,拓拔睿收起那截布料,抬头望向夜空。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水珠。
“明日,”他轻声说,“该换我出手了。”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