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鹰愁谷,雪又下了起来。拓拔睿正用錾子一点点凿着石碑,石屑落在他的貂裘上,像撒了把碎雪。碑上的“天下共赴”四个字,已经初具雏形,那“共”字的横笔拉得格外长,比第八章谢轻执绣在披风上的还要长。
慕清涟站在崖边,手里捧着个红绸裹着的木盒。风掀起她的斗篷,露出里面月白的裙裾——和十年前那个雪夜相比,只是鬓边多了支玉兰银簪,簪头的花是拓拔睿亲手打的,花瓣上的纹路,和谢轻执绣的针脚一模一样。
“錾子磨钝了。”慕清涟递过块磨刀石,看见拓拔睿的指腹上磨出了血泡。十年前他握枪的手,如今握錾子也一样稳,只是眼角的纹路深了,像鹰愁谷的崖壁,被风雪刻出了痕迹。
拓拔睿接过磨刀石,动作顿了顿。石碑左侧,他特意留了块空白,打算刻上谢轻执的名字。可真要下錾时,又觉得哪笔都不对——她的名字该是怎样的?是第四章剑挑枪尖时的凌厉,还是第六章剑舞《归鸿》时的温柔?
“她总说,名字就是个记号。”慕清涟蹲下来,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东西:第七章那方“天下”血书被裱在了锦缎上,第八章的披风碎片缝成了个荷包,还有拓拔睿当年捡的那缕青丝,缠在枚玉兰玉佩上——那玉佩是他找工匠补的,用的是第十章从崖底寻到的碎片,拼起来,正好是朵完整的玉兰花。
拓拔睿的錾子终于落下,石屑纷飞。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谢轻执的血溅在他手背上,烫得像团火。那时他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路;直到他带着她的布防图平定漠北,直到慕清涟捧着她的血书说服朝臣,才明白“天下”二字的分量——不是金銮殿上的龙椅,是雪地里能让人活下去的炭火,是江南能安心开花的玉兰。
石碑刻成那天,雪停了。拓拔睿和慕清涟没穿朝服,就着崖边的雪,行了三拜之礼。没有喜宴,没有宾客,只有风卷着玉兰花瓣,落在石碑上,像谁撒的喜糖。
“她要是在,定会说这仪式太素净。”慕清涟摸着碑上的字,指尖的温度融化了薄薄的雪。十年里,她常梦见第六章的剑舞,谢轻执的青衫扫过琴案,带起的风里,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后来她才想明白,那是“若有来日,共赴江南”。
拓拔睿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是用第八章的披风碎片缝的,里面装着那枚银针和断发。他把荷包系在碑前的枯枝上,风一吹,荷包晃悠悠的,像个在笑的眉眼。“她说过‘共赴’不是同路,是各自走好自己的路,却记得同个方向。”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阿梨带着茶楼的学童来了。孩子们捧着新折的玉兰花,往碑前的雪地里插,叽叽喳喳地问:“谢将军真的能看见吗?”
阿梨蹲下来,指着天边的流云:“你看那云,像不像她的青衫?她就在云里看着呢,看我们把天下,走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暮色漫上来时,拓拔睿和慕清涟并肩往谷外走。风掀起他们的衣袍,像两朵并蒂的玉兰。碑上的“天下共赴”四个字在残阳里泛着光,拓拔睿忽然想起谢轻执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哪有什么决绝,分明是温柔——是“我走了,但你们要好好走下去”的温柔。
都城听风阁里,阿梨落下最后一片竹片。竹片上刻着行小字:“天下仍在,共赴成空,唯她不归。”可她知道,这不是结局。因为每年春天,江南的玉兰都会开花,漠北的孩子都会唱那首关于谢将军的歌,而鹰愁谷的风,总会带着玉兰香,掠过那块刻着“天下共赴”的石碑——那是她用命种的花,年年岁岁,都在说“我与你们,共赴人间”。
第十二章,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