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最大的茶楼“听风阁”里,阿梨攥着十二叠竹片的手一直在抖。竹片边缘被磨得光滑,是她在冷宫洒扫时,用三年的月光和冻疮一点点磨的——就像谢轻执当年教她的,“磨得越久,越经得起摔打”。
台下满是听客,茶雾缭绕里,有人在嗑瓜子,有人在摇扇子。阿梨深吸一口气,敲下第一片竹片:“话说早春三月,公主府的玉兰开得正好,小宫女阿梨笨手笨脚,打碎了那枚传了三代的和田玉佩……”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堂内的嘈杂。人们渐渐停下手里的动作,听她说起那个总爱束着青带的“少年侍卫”:说她在迎亲队伍里扮成杂役,靴底藏着银针;说她在暮春的林子里布机关,袖中藏着竹哨;说她在初夏的荒原上,用剑背敲开拓拔将军的刀,说“来日再战”。
说到第五章夜雨同灯时,阿梨的声音软了下来。“那夜破庙漏雨,灯影晃得人眼晕。谢侍卫往火堆边凑了凑,领口滑开点,露出点白……”她顿了顿,竹片在案上敲出轻响,“拓拔将军突然转头看别处,公主假装添柴,其实谁都看见了——那不是少年人的脖颈,是姑娘家的皮肉,嫩得像刚剥壳的笋。”
堂内有人低笑,却很快被她接下来的话镇住。说到第七章血书求援,阿梨的指尖抚过竹片上刻的“天下”二字,那是她照着谢轻执的笔迹刻的,横平竖直,偏最后一笔捺,刻得格外深。“那时谢侍卫左肩的箭还在淌血,她咬着牙写,血顺着指缝流,把‘下’字的竖钩泡成了红的……公主想替她,她却笑着说‘我的血够浓,能让驻军看清’。”
说到第八章风裂绣字,阿梨从怀里摸出片干枯的玉兰花瓣——那是她托人从江南带来的,像极了谢轻执总画的样子。“她绣‘共赴’时,针脚密得能数清。风把披风吹得猎猎响,她手都在抖,却偏要把‘共’字的横拉得老长,像想把谁的路,再铺远些……”
最后说到第九章坠崖,堂内鸦雀无声。阿梨的声音带着哭腔,竹片敲得又急又重:“那发带一断,青丝飘起来,才知道谢侍卫原是谢姑娘。她坠下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碎玉佩——就是早春我打碎的那块,她竟一直收着,边角磨得光溜溜的……”
她从袖中取出第十二叠竹片,也是最厚的一叠。上面没刻字,只嵌着枚小小的银针,针尾缠着半缕青线——和当年谢轻执塞给她的那枚一模一样。“这十年,拓拔将军平定了漠北,公主辅佐新帝坐稳了江山。他们每年都去鹰愁谷,带着玉兰花瓣,撒在崖边……”
竹片落下的瞬间,茶楼外传来马蹄声。阿梨抬头,看见拓拔睿的马车停在街角,车帘掀开条缝,露出慕清涟鬓边的玉兰簪——那簪子的样式,和第六章剑舞时谢轻执发间的银簪,分毫不差。
“谢姑娘没看过江南的玉兰,”阿梨对着满堂听客,也对着街角的马车轻声说,“可她让我们看见了。这天下太平,就是她绣的最后一笔‘共赴’。”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枚银针上,闪着温柔的光,像谁在说“我听见了”。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