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玉兰满阶

暮春的雨丝刚歇，苏州府衙后院的玉兰便借着水汽疯长。慕清涟推开轩窗时，正看见拓拔睿站在花树下，银甲上还凝着晨露，手里却提着个竹篮，篮底铺着湿润的青苔，盛着刚摘的玉兰花瓣，白得像堆没化的雪。

“又去摘花？”她笑着唤他，指尖拂过窗台上的琴——那是第六章破庙断弦后，拓拔睿寻来的老桐木重新做的，琴尾刻着极小的“清涟”二字，是他笨拙的笔迹。

拓拔睿抬头时，甲片的反光在她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当年迎亲队入黄沙时的日影，却少了锋芒，多了温柔。“阿执说要做玉兰膏，让我多摘些。”他跨步上阶，竹篮递过来时，带着股清冽的花香，“你闻，比北境的沙棘香多了。”

慕清涟拈起片花瓣，凑到鼻尖轻嗅。这香气让她想起第五章破庙的夜雨，谢轻执缩在火堆边，发间簪着朵干皱的玉兰，说“等到了江南，让你闻够新鲜的”。那时她攥着碎玉佩的手在发抖，哪敢想真有这样的日子——有花，有琴，有身边人。

“对了，”拓拔睿忽然从怀里摸出个锦囊，蓝布上绣着半朵玉兰，针脚歪歪扭扭，是他跟着谢轻执学的，“阿梨托人送来的，说新刻的竹片到了，让咱们去琴坊看看。”

锦囊里是片竹牌，刻着“玉兰满阶”四个字，边缘还刻着三个人的小像：一个抚琴，一个握枪，一个拈针，正是他们仨如今的模样。慕清涟指尖抚过竹牌上的刻痕，忽然想起第七章血书的纹路——那时的血痕是烫的，此刻的刻痕是暖的。

谢轻执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混着面杖敲案的声响：“清涟快来！面团发好了，教我捏花瓣的形状！”

慕清涟回头时，看见拓拔睿正往廊下的石桌上摆花瓣，一片一片摆得整齐，像在排兵布阵。她忽然觉得，这满院的玉兰哪是花，分明是当年鹰愁谷的风雪化成的——那些刺骨的寒，终究被岁月酿成了此刻的暖。

日头爬到中天时，谢轻执端着刚烤好的玉兰酥走出厨房，青衫上沾着面粉，像落了层细雪。慕清涟正坐在花树下抚琴，《归鸿》的调子漫过石阶，与拓拔睿磨枪的轻响相和，倒像支浑然天成的合奏曲。

“尝尝？”她把点心盘递到慕清涟面前，酥饼上的糖霜簌簌落在琴上，像撒了把碎星，“比去年进步了吧？拓拔说我把花瓣捏得像枪尖，哪有那么凶？”

慕清涟咬了口酥饼，甜香混着琴声漫进喉咙。琴尾的“清涟”二字被阳光晒得发烫，让她想起第八章崖顶的披风——那时血书的“天下”二字刺目，如今却化作舌尖的甜，阶前的香。

拓拔睿的枪尖在石台上划出轻响，忽然转身挑过片飘落的花瓣，枪尖转了个圈，花瓣便稳稳落在慕清涟的琴案上。“你看，”他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亮，“这枪法能绣花，就像你的琴声能安魂。”

谢轻执在一旁打趣：“当年在荒原，某人枪尖挑着我的剑鞘，说‘来日再战’，如今倒成了‘花前月下’，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慕清涟没接话，只是指尖一挑，琴弦发出清亮的颤音。她看见拓拔睿的银枪映着玉兰，看见谢轻执的银针在素帕上绣出花苞，看见阶前的花瓣越积越厚，像条通往春天的路。

暮色漫上来时，三人坐在廊下分食最后的玉兰酥。拓拔睿说起当年雁门关的风沙，谢轻执讲着暗桩庄子的药香，慕清涟的指尖在膝头打着节拍，忽然轻声道：“你们看，这满阶的花，多像我们走过的路——看着乱，其实每一步都踩着彼此的脚印。”

拓拔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厚茧蹭过她的指尖；谢轻执把最后块酥饼塞进她嘴里，笑得眉眼弯弯。月光爬上石阶，照亮那些层层叠叠的花瓣，也照亮三人交叠的影子，像朵永不凋谢的玉兰。

外番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