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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玉兰满阶

天下共赴

暮春的江南,雨丝斜斜地织着,像慕清涟指尖的琴弦,轻轻巧巧地漫过苏州府衙的飞檐翘角。后院的玉兰树已绽满了花,白瓣沾着雨珠,垂在临水的轩窗旁,风一吹,便有花瓣落在琴案上,像谁铺的素笺。慕清涟坐在窗前,指尖拂过琴弦,《归鸿》的调子便漫了出来,混着雨打玉兰的簌簌声,像极了第六章破庙灯影里,那曲未完的余韵。

“又在弹这支曲子。”谢轻执端着盘新烤的玉兰酥从廊下走来,青衫的袖口沾了点面粉,是方才揉面时蹭到的。她把点心盘放在琴案一角,看着慕清涟拨弦的指尖——那指尖曾攥过第七章的血书,指腹还留着血书粗糙的布纹;也曾接过崖顶飘落的披风碎片,指甲缝里卡过染血的丝线。如今这双手却只拈着琴弦,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连拨弦的力道都带着三分小心翼翼。

慕清涟抬眸时,鬓边的玉兰银簪晃了晃。那是拓拔睿去年寻来的羊脂玉,雕成半开的花苞模样,簪头的纹路是他亲手刻的,和她琴坊窗台上那盆玉兰的花苞分毫不差。这三年来,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逃婚的公主,在苏州城里开了家小小的“清涟琴坊”,教街坊的女孩们抚琴,闲时就来府衙后院,看玉兰,听风雨,日子过得像首慢词,平仄里都是安稳。

“总觉得这曲子少个收尾。”她停下拨弦的手,指尖悬在最后一根弦上,弦下的琴身还留着道浅痕——是第六章破庙剑舞时,谢轻执的剑锋不小心划到的。“那年在破庙,我弹到这里就断了弦,你还记得吗?”

谢轻执拿起块玉兰酥,酥皮簌簌落在掌心,像撒了把碎雪:“怎么不记得?那时某人借口添柴,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她故意把“某人”两个字说得含糊,眼角却瞟向演武场的方向——拓拔睿此刻定在那里练枪,银枪挑落晨露的声音,隔着雨幕都能听见,规律得像他当年擂鼓的节奏。

慕清涟的脸颊果然泛起薄红,伸手去拍她的胳膊:“就你嘴贫。”指尖触到谢轻执左肩的旧伤处时,动作忽然轻了,像怕碰碎什么珍宝,“还疼吗?阴雨天总该发沉的。”

那处伤是雁门关的印记,也是鹰愁谷的勋章。三年前谢轻执坠崖后,是慕清涟第一时间带着伤药赶去暗桩的庄子,看着她从昏迷中醒来,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笑着说“你看,我这骨头硬,摔不坏”。那时她就知道,这个总爱扮成少年的姑娘,心里藏着比男子更烈的火,只是这火,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为他们暖着前路。

“早不疼了。”谢轻执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那是常年握针、执剑磨出的硬,却在触到她时,不自觉地放软了力道,“倒是你,去年教孩童抚琴,被琴弦勒出的茧,还没消呢。”

正说着,拓拔睿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银甲上的水珠顺着甲片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像他当年枪尖挑落的箭雨。他手里提着个竹笼,笼里是刚从湖边钓的鲜鱼,银鳞在雨雾里闪着光。看见轩窗下的两人,他的脚步便放轻了,像怕惊了这满院的静谧,连甲片碰撞的脆响都压得低低的。

“清涟要的活鱼。”他把竹笼放在廊下的石台上,水珠顺着笼壁滴进青苔里,晕开小小的湿痕,“方才路过琴坊,听见你在抚琴,就没敢进来。”

慕清涟看着他肩头的水珠,起身取了块干布递过去:“练完枪就该换衣裳,仔细着凉。”指尖掠过他甲胄的领口,看见内侧刻着的小字——“共赴”,是谢轻执去年用刻刀补的,笔迹比当年崖顶的绣字温柔了许多。

拓拔睿接过布巾时,目光落在琴案上的玉兰酥,喉结动了动:“阿执又做了这个?”他总爱叫她“阿执”,带着北境人特有的直爽,却比“谢轻执”三个字多了几分亲昵,像把粗粝的沙磨成了光滑的玉。

“明知故问。”谢轻执塞了块酥饼在他手里,“某人昨天还念叨,说清涟的琴配着我的酥饼,才是江南最好的滋味。”

拓拔睿的耳尖微微发红,低头咬了口酥饼,酥皮落在银甲上,像撒了把碎玉。这三年来,他卸去了北境将军的职务,却在江南练出了一身好厨艺,尤其擅长做鱼——知道慕清涟爱吃鲜鱼,每次钓来都亲自下厨,火候掌握得比当年挑枪还准。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玉兰花瓣上,白得晃眼。慕清涟重新坐下抚琴,这次却没弹《归鸿》,而是换了支轻快的调子,像溪水绕过青石,像花瓣落在肩头。谢轻执靠在廊柱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往素白的丝帕上绣玉兰,针脚随着琴声的节奏起落,倒像在为曲子打节拍。拓拔睿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块磨刀石,细细打磨着那杆银枪——枪尖早已褪去了杀气,却被他擦得亮闪闪的,能映出玉兰的影子。

“对了,”慕清涟忽然停了琴,看向谢轻执,“阿梨说她新刻了套竹片,讲咱们当年从鹰愁谷回来的事,要送到琴坊去挂着,你觉得好吗?”

谢轻执的银针顿了顿,落在帕子上绣出个小小的花苞:“有什么不好?当年某人在暗桩庄子里,抱着我哭了半宿,说再也不弹《归鸿》了,这话可得让阿梨刻进去。”

“你又胡说!”慕清涟的脸更红了,抓起案上的琴谱去打她,却被她笑着躲开。琴谱落在地上,散开的页角正好露出她后来补的曲谱,最后一个音符旁,画着朵小小的玉兰,像个温柔的句号。

拓拔睿捡琴谱时,看见曲谱背面的字——是慕清涟写的:“曲终未必人散,弦断仍有续章。”他想起三年前在鹰愁谷,看着谢轻执坠崖时,慕清涟攥着血书的手在发抖,却仍能咬着牙说“我们得活下去”;想起她在暗桩庄子里,守着昏迷的谢轻执,把断弦的琴一点点修好,说“等她醒了,要弹新曲子给她听”。那时他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心里藏着比磐石更稳的韧。

“阿梨的竹片该刻这些。”拓拔睿把琴谱放在案上,声音里带着笑意,“说清涟姑娘如何带着伤药穿越风沙,说谢姑娘醒来时第一句就惦记着玉兰酥,说……”

“说你在崖边跪了七天七夜,冻得像块冰,最后是被我们架回庄子的。”谢轻执抢过话头,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这事可得刻得大大的,让全苏州的人都知道,北境将军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

拓拔睿没反驳,只是看着慕清涟,目光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那时想着,若是她真的不在了,我便守着崖顶的披风过一辈子。却没想过,还能有今天——听着清涟的琴,吃着阿执的酥饼,看满院的玉兰开花。”

这话让两人都安静下来。谢轻执低头绣着帕子,银针穿过布帛的声音格外清晰;慕清涟的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却没再拨动,只是轻轻按着弦,像在感受弦下的温度。阳光穿过玉兰花瓣,在三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流动的画。

午饭时,拓拔睿做了鲜鱼羹,汤色清亮得像慕清涟的琴音。谢轻执拌了碟玉兰花瓣,白得像雪,撒上点白糖,甜得像她此刻的笑。慕清涟捧着碗羹,看着对面的两人——谢轻执左肩的旧伤处,青衫的褶皱里藏着当年的箭痕;拓拔睿的虎口处,还留着常年握枪的厚茧。可他们此刻都在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玉兰还亮。

“下个月琴坊要收新学生了。”慕清涟舀了勺羹,轻声说,“我想教她们弹《归鸿》,弹我们自己补的那个。”

谢轻执往她碗里夹了朵玉兰:“好啊,到时候我去给她们做玉兰酥,就当是入学礼。”

拓拔睿接话道:“我去演武场给她们做靶子,让她们练琴累了,就看我练枪解闷。”

慕清涟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像落了星子。她想起早春在宫墙下,阿梨打碎玉佩时,自己心里的慌乱;想起仲春在黄沙里,看着拓拔睿的银甲越来越近时的抗拒;想起那个雨夜破庙,灯影里谢轻执躲闪的眼神。那时她从未想过,命运会把他们三个拴在一起,从北境的风沙,走到江南的烟雨,把一段仓皇的逃婚路,走成了如今的安稳岁月。

午后,阿梨抱着新刻的竹片来了。十二叠竹片整整齐齐码在匣子里,每片上都刻着字,配着小小的玉兰花纹。阿梨指着最上面的竹片,兴奋地说:“清涟姑娘你看,这是鹰愁谷那段,我没刻谢姑娘坠崖,刻的是你们三个并肩走出山谷,身后跟着好多好多援军呢!”

慕清涟拿起竹片,指尖抚过上面的字——“风雨过后,玉兰花开”。她抬头看向院中的玉兰树,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忽然明白,有些故事的结局,不是谁留在了哪里,而是谁带着谁的份,把日子过成了最初期盼的模样。

谢轻执和拓拔睿在一旁逗阿梨,说她刻的拓拔将军太威风,不像那个会偷吃玉兰酥的人。阿梨涨红了脸,说要把“将军偷酥饼”刻进下一卷,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漫过轩窗,惊起檐下的燕子,燕子掠过玉兰树,带起一阵花雨,落在竹片上,落在琴弦上,落在三人的笑脸上。

傍晚时,慕清涟在琴坊教完课,回来时看见谢轻执在廊下晾刚绣好的帕子,帕子上的玉兰开得正好,针脚里还留着阳光的味道。拓拔睿在厨房忙着做晚饭,油烟从窗缝里钻出来,混着饭菜的香气,暖得像个拥抱。

她走到廊下,接过谢轻执手里的帕子,轻轻抖了抖。帕子上的玉兰在暮色里白得温柔,让她忽然想起第六章破庙的灯影,想起那时谢轻执的剑停在半空,想起自己未弹完的《归鸿》。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丝线就已悄悄缠绕,把三个孤独的灵魂,织成了一幅温暖的锦。

“今晚月色该很好。”慕清涟望着天边的晚霞,轻声说,“我们去湖边散步吧,带着拓拔做的鱼干,带着你的玉兰酥。”

“好啊。”谢轻执笑着应道,眼里的光比晚霞还亮。

厨房里的拓拔睿听见了,隔着窗喊:“我再烤点莲子羹,清涟爱吃的那种。”

暮色渐浓,玉兰花瓣在晚风里轻轻飘落,铺满了通往湖边的拓跋睿小径。慕清涟走在中间,左手牵着谢轻执,右手挽着拓拔睿,指尖能触到谢轻执掌心的薄茧,能感受到拓拔睿掌心的温热。远处传来琴坊的孩子们练琴的声音,弹的正是她补全的《归鸿》,最后那个音符落在风里,温柔得像句承诺。

月光升起来时,三人坐在湖边的石阶上,分食着莲子羹。月光映在水里,像撒了把碎银,也映着三人的笑眼,像盛了满眶的星光。谢轻执说起当年在雁门关的趣事,拓拔睿讲着北境的风雪,慕清涟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句话,指尖在膝头轻轻打着节拍,像在为他们的故事伴奏。

“其实我当年逃婚,不是不想嫁,是不想嫁给一个只知沙场的莽夫。”慕清涟忽然说,月光落在她鬓边的银簪上,亮得像颗星,“可后来遇见你们,才知道,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人——能扛得起枪,也能下得了厨;能绣得出繁花,也能挡得住刀箭。”

谢轻执和拓拔睿都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湖风拂过,带来远处的琴声,带来近处的花香,也带来三人心里的暖意。原来最好的结局,从不是谁独自奔赴远方,而是我们曾并肩走过风沙,如今能一起坐看月光,把那些刻在血里、绣在布上的誓言,过成柴米油盐的寻常。

夜深时,三人往回走。拓拔睿提着灯笼,光晕里飘着细小的飞蛾;谢轻执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在为飞蛾伴奏;慕清涟走在中间,裙裾扫过落满玉兰花瓣的小径,发出簌簌的声响,像在写一首关于团圆的诗。

走到府衙门口时,慕清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天边的月亮:“我明天要把《归鸿》的新调子教给孩子们,就叫《清涟映月》好不好?”

“好。”谢轻执和拓拔睿异口同声地说。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朵盛开的玉兰。远处的琴坊还亮着灯,孩子们的笑声混着琴声漫过来,温柔得像江南的雨,像他们此刻的岁月——没有血书,没有崖顶,只有满阶的玉兰,满窗的月光,和三个笑着走向明天的人。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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