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双梅合璧

晨光从杂货铺的窗棂钻进来，在地上拼出副破碎的梅花图。李太岁把铜烟嘴和纽扣摆在一起，烟嘴内侧的纹路与纽扣背面的齿痕严丝合缝，拼出的"陈"字和"张"字依偎着，像两个站在闸板上的身影。

老陈的烟袋锅在桌角磕出轻响，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半张泛黄的欠条。"王乡长借了粮仓的三百斤谷子，"他的指甲在字迹上划着，"让我们用闸板的木料抵账，不然就扣发工钱。"欠条右下角的印章缺了个角，李太岁认出是县档案馆卷宗里那个模糊的乡公所印鉴。

老太太往搪瓷缸里续了热水，水汽中浮现出张模糊的脸——老张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样子，输着液的手还在半空抓着，像要抓住八十年前那场雨里的什么。李太岁的皮箱突然发出咔嗒声，里面的骸骨鉴定报告滑出来，落在欠条旁边，X光片上的颈椎断裂处，形状正好能塞进枚铜纽扣。

"那天我男人把你爷爷推下水的，"老太太的银簪掉在地上，摔出声清脆的响，"王乡长的兵举着枪，说不把人交出去就炸水库。"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出波浪线，像在模仿水库的波纹，"你爷爷会水，潜到闸板底下把插销重新插上，王乡长就......"

老陈突然按住她的手，烟袋锅里的火星落在油布包上，烧出个小洞，露出里面夹着的照片。三个穿长衫的人站在水库边，中间的王乡长揣着手，左边的老张爷爷举着烟袋，右边的老陈抱着本《水利志》，三人脚下的泥地上，落着几片梅花瓣。

李太岁的皮箱滚轮轻轻转动，像是要往云溪镇的方向去。他想起张建军说的，父亲总在清明去水库边烧纸，火堆里总混着半张撕烂的照片。此刻看着老陈手里的照片边缘，确实有撕裂的痕迹，剩下的半张，想必就在张家的灰烬里。

"后来我改了姓，"老陈把烟嘴塞进李太岁手里，"搬到青溪镇开杂货铺，每年都去云溪镇远远看一眼。"他的指甲在烟嘴上刻的"梅"字上摩挲，"你爷爷总说，等修好了闸板，就在水库边种排梅花。"

老太太从里屋抱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包茶叶，标签上写着"云溪野茶"。"去年去看老张，他说水库清淤时挖出些碎瓷片，"她把茶叶倒进搪瓷缸，"拼起来像个梅瓶，可惜缺了个底。"李太岁突然想起派出所证物袋里的碎瓷片，当时以为是普通的垃圾，此刻才明白那是八十年前的约定。

太阳升高时，老陈把烟袋递给李太岁，烟杆上的红绳终于完全解开，露出里面刻着的整朵梅花。"这烟袋本是一对，"他的眼眶红了，"你爷爷那只，该是埋在水库边了。"李太岁的皮箱突然自己合上，新标签上的地名被阳光照得发亮，却不再是模糊的靛蓝，而是像梅花一样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