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归程有梅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李太岁的皮箱放在腿边，里面的铜烟嘴和纽扣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梅花落在雪上。车窗外的云溪镇越来越近，水库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岸边新栽的梅树苗被风一吹，枝条摇出细碎的影子。

张建军在车站举着块纸牌，上面写着"李警官"三个字，笔锋跟他爹笔记本上的字迹很像。他身后停着辆三轮车，车斗里装着个红布包着的物件，边角露出点铜绿色，像是某种金属器皿。"我爹让我接您，"张建军接过皮箱时愣了下，"说有东西要给您看。"

水库边的栏杆新刷了油漆，空气里混着松节油和泥土的味道。老张坐在轮椅上，膝头盖着块蓝布，看见李太岁时挣扎着要站起来，手里攥着的东西在阳光下闪了闪——是半块梅瓶底，缺口处的纹路正好能跟青溪镇杂货铺的瓷片对上。

"陈老哥......真的还在？"老张的声音发颤，蓝布从膝头滑下去，露出盖在下面的木箱，锁扣是新配的黄铜件，上面刻着完整的梅花。李太岁打开皮箱，把烟嘴、纽扣和照片放在箱子里，老张伸手摸了摸烟嘴内侧的刻字，突然老泪纵横："我爹总说，等梅花全开了，陈账房就会来......"

远处传来鞭炮声，张建军说镇上在修新的水利纪念馆，要把这些物件都放进去。李太岁的皮箱突然自己弹开，里面的档案袋上落了片梅花瓣，是从岸边的树苗上吹过来的。老张把半块梅瓶底放进箱子，刚好补上最后一块缺口，完整的梅瓶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其实我爹早知道陈先生在青溪镇，"张建军往炉膛里添了块柴，纪念馆的奠基碑在火光里渐渐清晰，"他抽屉里的地图上，青溪镇的位置画着朵梅花，每年都用红笔描一遍。"李太岁注意到碑石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老张的爷爷和老陈的名字并排挨着，中间是朵盛开的梅花。

皮箱的标签在风里轻轻晃动，"云溪镇"三个字下面的新地名还没写上。李太岁想起老陈说的，当年他把老张爷爷推下水时，看见他往闸板缝里塞了个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半块梅瓶底。"他是想让我知道他没死，"老张把脸贴在木箱上，"是想让我等着他回来修闸板。"

夕阳把水库染成金红色，李太岁的皮箱突然合上，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知道里面装着的不只是证物，还有两个老人跨越八十年的约定，像水库的水一样，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深情。张建军往梅树苗上浇了瓢水，水珠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的光斑里，仿佛能看见两个穿长衫的年轻人，正并肩站在闸板上，望着远处的梅花。

皮箱的滚轮在新铺的水泥地上轻轻转动，李太岁知道下一站的标签迟早要写上，但此刻他只想多待一会儿，看这满岸的梅花，如何把八十年的等待，开成春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