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梅香入梦

李太岁在云溪镇的老宅院住了下来。厢房的窗棂雕着半开的梅花，月光漏进来时，那些木纹在青砖地上洇出细碎的影子，像谁撒了把碎银。他把那只皮箱摆在八仙桌上，锁扣上的梅花正对着窗棂，夜里总听得见细微的磕碰声，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

张建军每天清晨都会来送热水，粗瓷碗底沉着两片晒干的梅花瓣。"这是后山老梅树的，我爷年轻时亲手栽的。"他说话时总盯着那只皮箱，喉结动了动，"我爹昨晚又说胡话了，说听见闸板响，像是有人在水里敲铜器。"

李太岁掀开木箱时，那半块梅瓶底突然发烫。瓷片拼合的地方渗出细珠，沿着梅花纹路往下淌，在箱底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想起老陈在青溪镇说过，当年修水库时，工地上总丢铜器，铁锹把上的铜箍、水桶上的铜环，夜里准保不见，第二天准在闸板缝里找到。

后半夜起了风，水库的浪拍打着堤坝，发出闷响。李太岁披衣出门，看见老张坐在轮椅上，正往水里抛铜钥匙。那些钥匙串在红绳上，落水时溅起的水花里，浮着层淡淡的铜绿。"我爷说，陈先生最爱铜器，水里的东西得用铜器镇着。"老张的手在发抖，钥匙从指缝滑下去，"他总说，等梅花开满堤坝，陈先生就会顺着铜味找回来。"

李太岁蹲下身，看见闸板缝里卡着片铜烟嘴，跟皮箱里那只纹路一模一样。水流过铜器时发出嗡鸣，像是谁在低吟。他突然想起档案袋里的照片，两个穿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闸板上，手里各举着半块梅瓶，瓶底的梅花合在一起，正好是满开的模样。

晨光爬上堤坝时，张建军扛着铁锹过来，说要去挖当年的地基。"我爷的笔记本上画着记号，说梅瓶的另一半埋在老槐树下。"他挖着挖着，铁锹突然碰到硬物，泥土里滚出个铜盒子，锁孔是朵梅花的形状。

李太岁把皮箱里的铜烟嘴插进去，锁"咔嗒"开了。里面铺着块蓝布，包着枚铜纽扣，背面刻着个"陈"字。纽扣上的铜绿里嵌着片干花瓣，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梅香。老张突然哭出声："这是陈先生的！我爷说过，他总在纽扣上别片梅花，说是他闺女绣的。"

铜盒子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张借据。借款人是老张的爷爷，贷款人是陈账房，落款日期正是修水库那年。借据背面画着幅小画，两个小人在梅树下分梅瓶，一个往水里推，一个在岸边接，旁边写着行小字："待梅开满岸，以铜为信。"

风掠过堤坝时，新栽的梅树苗突然开花了。粉白的花瓣簌簌往下落，落在铜盒子上，落在皮箱锁扣上，落在老张的轮椅扶手上。李太岁突然明白，那些夜里的磕碰声不是皮箱在响，是八十年的时光在慢慢合拢，像两半终于拼合的梅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