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水库总起雾，白茫茫的水汽漫过堤坝时，会把梅铜馆的玻璃罩蒙上层薄霜。李太岁每天擦玻璃时，都能看见霜花在罩子上凝成梅花形状，像是馆里的铜器在呼吸时呵出的白气。
这天清晨，张建军慌慌张张跑来，说闸板在夜里自己动了。李太岁跟着他跑到水库边，看见那些嵌在裂缝里的铜片正在往外顶，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钻出来。更奇异的是闸板的木纹——原本普通的松木纹路，此刻竟泛着铜色，顺着水流方向长出细密的枝丫，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
"笔记本里画过这个，"老张被推到闸板前时，突然激动起来，"我爷说陈先生会'活木术'，能让木头跟着铜器生长。当年修闸板时，他总往木料里埋铜屑，说这样闸板就永远不会腐烂。"他伸手去摸木纹，指尖的老茧蹭过木面，竟沾起细碎的铜末。
李太岁在闸板底部发现个暗格。暗格里藏着卷牛皮纸，展开来是幅水利图，标注水库结构的线条全是用铜粉画的，在潮湿的空气里渐渐发亮。图的角落有行小字："梅开三度，闸板自开。"他突然想起张念梅的铜镯子——婴儿出生是头度梅开，陶瓮出土是二度，难道还有第三次？
中午突然刮起西风，把梅铜馆的铜铃吹得乱响。李太岁跑进馆时，看见皮箱里的梅瓶碎片正在震动，那些拼合完整的瓷片缝隙里，长出了淡绿色的嫩芽。更惊人的是木箱——新配的黄铜锁扣上，竟开出朵米粒大的铜花，花瓣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这是后山的梅树根！"张建军蹲在木箱旁惊呼，他从锁扣的铜花里捻出点土，"我爷的笔记本说，陈先生当年把梅核塞进铜器的裂缝，说等树根穿过铜锈，就能顺着土壤找到回家的路。"他话音刚落，馆外的梅树苗突然剧烈摇晃，树根在地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正在往馆里延伸。
傍晚时分，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找到梅铜馆。她手里拄着根梅木拐杖，杖头镶着的铜片，跟闸板上的铜屑纹路完全吻合。"我是陈先生的孙女，"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梅花形的玉佩，"我奶奶说，当年她把玉佩摔成两半，一半给了去修水库的丈夫，一半留给孩子，说等玉佩合璧时，闸板会开出真花。"
李太岁把玉佩拼在木箱的铜锁上，两半玉片严丝合缝的瞬间，水库突然传来巨响。所有人跑到堤坝上，看见闸板正在缓缓升起，那些木纹里的铜枝此刻已长成完整的梅枝，枝头竟真的缀着花苞，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老张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蹒跚着走向闸板，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里就钻出细小的铜丝，托着他的脚掌往前挪。当他的手触碰到闸板上的铜花时，花苞突然绽放，花瓣是半透明的铜色，花蕊里渗出的水珠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梅花形的涟漪。
李太岁望着梅铜馆方向，玻璃罩里的皮箱正在发光。他知道所谓"闸板开花"，不是奇迹降临，是两个老人用八十年的等待，把铜的坚硬、梅的坚韧和水的执着，熬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约定——就像此刻张念梅在母亲怀里笑出的酒窝，里面盛着的，正是当年两个年轻人站在闸板上望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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