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铜馆的晨雾总带着股奇异的甜香。李太岁推开门时,看见玻璃罩里的皮箱正在"出汗",锁扣上的梅花凝着水珠,顺着铜纹往下淌,在箱底积成小小的水洼。那些水洼里浮着细碎的铜屑,聚成朵朵微型梅花,随着气流轻轻颤动。
张建军抱着张念梅进来时,襁褓上的梅花绣纹突然发亮。婴儿的小手在半空抓挠,恰好握住从皮箱里飘出的铜屑,那些碎屑落在她掌心,竟慢慢长出细铜丝,绕着手指缠成朵花苞的形状。"这孩子跟铜器投缘。"老张坐在轮椅上笑,轮椅扶手上的梅瓶底正对着婴儿,瓷片的缺口处渗出淡金色的光。
李太岁在整理新征集的展品时,发现个铜制的暖手炉。炉盖的镂空花纹是整枝梅花,点燃炭火后,透过花纹映在墙上的影子会慢慢旋转,像有风吹过枝头。他翻到老张爷爷的笔记本,某页用朱砂画着同样的暖手炉,旁边批注:"寒夜修闸,以梅火暖手,铜炉不熄则故人不散。"
暴雨连着下了三天,水库的浪拍得闸板咚咚响。李太岁夜里巡查时,看见闸板上的铜片在发光,那些当年从水里浮起的铜器碎片,此刻像活过来的鳞片,顺着水流开合,发出整齐的嗡鸣。他突然想起张念梅掌心的铜丝——原来那些铜屑不是散落的,是在顺着某种脉络重新生长。
第四天清晨放晴时,张建军在馆后的梅树下挖出个陶瓮。瓮里装着叠蓝布衫,领口绣着褪色的梅花,衣角的铜扣跟皮箱里的那枚花纹相连。"这是我太奶奶的陪嫁,"他展开布衫时,从袖管里掉出个纸包,"笔记本里说,陈先生的妻子总穿着这件衣服等他,说铜扣碰在一起会响,能当门铃听。"
纸包里是半枚梅花形的铜印,印泥早已干透,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渗出朱砂。李太岁把铜印往宣纸上按,印出来的图案竟在慢慢晕开,变成两个交握的人影。老张突然指着印泥的纹路:"这是我爷的指痕!他总用指甲在铜器上刻梅花,说这样能把魂记在上面。"
入夜后,梅铜馆的铜器突然集体发烫。李太岁打开玻璃罩,发现皮箱里的档案袋正在自动翻页,某张泛黄的工票上,记账的字迹渐渐变成梅花纹,最后渗出细小的铜珠。他想起那个铜算盘——原来陈先生当年记的不是账目,是用铜屑和梅汁写的密信,要等八十年后的铜器共鸣才能显形。
张念梅突然在里屋哭起来。李太岁跑过去时,看见婴儿的铜镯子正在自转,镯身上的梅花纹里渗出奶水般的白液,滴在襁褓上,竟让那朵绣梅长出细小的绒毛。老张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镯子,整座纪念馆的铜器突然齐鸣,像是谁在远处吹响了铜哨。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拼出完整的梅瓶图案。李太岁望着皮箱自动弹开的锁扣,突然明白所谓"梅魂附铜",不是魂魄依附在铜器上,而是两个老人的约定早已化作铜与梅的脉络,在时光里悄悄生长,就像张念梅掌心那朵永远不会凋谢的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