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皇宫,浣衣局
寒冬腊月,水缸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楚昀跪在青石地上,双手浸入刺骨的冰水中,麻木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
他的指尖早已冻裂,泡得发白发皱,稍稍用力便渗出血丝,混进脏水里,晕开淡淡的红。可他没有停,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搓洗、拧干、叠放。
“磨蹭什么!”管事嬷嬷一藤条抽在他背上,“天黑前洗不完,今晚就滚去雪地里跪着!”
楚昀背脊一颤,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可他连闷哼都没有,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不远处,几个粗使宫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低笑。
“听说没?昨儿夜里张公公又罚他了,让他赤脚在雪地里跪了半宿。”
“活该!一个敌国送来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世子了?”
“嘘……我听说,平阳公主前几日还问起过他……”
楚昀睫毛轻颤,手上的动作却未 ——平阳公主?
那个在宴会上居高临下睨着他的女人,那双凤眼里藏着审视与兴味,他至今记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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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紫宸殿偏厅
“殿下,这是近半月西夏质子的起居录。”云秋将一册竹简呈给肖潋。
肖潋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案几,目光扫过记录——
腊月初七,质子楚昀因打翻茶盏,被罚跪于庭中两个时辰。
腊月初九,浣衣局报,质子双手冻伤溃烂,仍完成当日洗衣量。
腊月十一,张德海克扣炭火,夜间仅给薄衾一条。
一条条看下来,肖潋唇角微勾:“张德海倒是会折腾人。”
云秋低声道:“殿下,奴婢还查到一事……西夏国内关于这位世子的记载极少,连生辰、生母名讳都被刻意抹去,像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
肖潋眸光一闪。
一个被故国刻意隐藏的世子……
比那些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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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浣衣局
楚昀终于洗完最后一件衣物。
他的双手早已泡得发白溃烂,稍稍一动便渗出血丝。管事嬷嬷粗粗检查一遍,冷哼一声:“滚吧!”
楚昀沉默地站起身,膝盖早已跪得僵硬,刚迈出一步便踉跄了下,险些栽倒。他扶住墙壁缓了缓,才拖着疼痛的双腿慢慢往外走。
刚出院门,两个太监便拦住了他。
“世子殿下,张公公有请。”
楚昀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冷意,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向张德海的住处。
——又来了。
每次西夏使臣来访前后,张德海总会变着法子折辱他,生怕他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体面。
门被推开,张德海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见他进来,眯着眼笑了:“世子殿下今日辛苦了。”
楚昀垂首不语。
张德海慢悠悠放下茶盏,突然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听说……平阳公主近日对你颇有兴趣?”
楚昀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楚昀不知。”
“不知?”张德海冷笑,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下巴,“你以为攀上公主就能翻身?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西夏扔过来的一条狗!”
他说着,猛地将楚昀甩在地上,朝门外喊道:“带进来!”
两个小太监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走了进来,扔在楚昀面前。
楚昀瞳孔骤缩——那是曾偷偷给他送过干粮的小太监,阿福。
“这贱婢偷藏食物给你,坏了规矩。”张德海俯身,在他耳边阴森道,“你说……该怎么罚?”
楚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喉咙发紧:“……与他无关。”
“无关?”张德海大笑,突然一脚踹在阿福胸口,少年呕出一口血,蜷缩在地上发抖。
“住手!”楚昀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泄露出一丝怒意。
张德海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要想救他,可以。”
他指了指地上的匕首:“要么,你亲手了结他,向咱家表忠心;要么……”
他露出一个恶意的笑:“你替他受罚。”
楚昀盯着那把匕首,良久,缓缓伸手——
却是一把抓起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上。楚昀抬眸,声音沙哑却清晰:“他的罚,我受。”
张德海愣了一瞬,随即狞笑:“好!好得很!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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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楚昀被扔回自己的偏院。
他的背上多了十几道鞭痕,掌心伤口深可见骨,连站立都困难。他靠在墙角,艰难地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的脸上。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
突然,院门被轻轻推开——
楚昀警觉地抬头,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月光下,绛红色的裙摆如血般刺目。
平阳公主肖潋,正静静地看着他。
“殿下……”楚昀想站起来行礼,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肖潋没有出声,只是缓步走近,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眸色深沉难辨。
良久,她忽然开口:
“楚昀,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