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局

雪仗的余兴未消，沈钰棠裹着狐裘，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手牵着安静的沈逸，一手拉着聆雪，意犹未尽“嘎吱嘎吱”踩在积雪上往回走，沈逸微微低着头，偶尔偷瞄一眼神采飞扬的皇姐，眼中是纯粹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棠儿。”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沈钰棠脚步一顿，脸上的狡黠瞬间不见，换上一副乖巧又略带委屈的神情，飞快转身，像只归巢的雏鸟般扑向那人。

“太子哥哥！”

来人正是当朝太子，沈钰棠同父同母的兄长，沈承璟。他比沈钰棠年长三岁，如今十四岁，初具储君风仪，身着杏黄色常服，外罩鹤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雅，眉眼间与沈钰棠有几分相似，少了她灼人的明艳，却多了一分沉稳。此刻，他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妹妹，面带笑意。

“又胡闹了？”沈承璟语气温和，并无责备之意。方才王御史被戏弄又拌嘴不成，气冲冲离开御花园的一幕，他远远便瞧见了。

“哪有！”沈钰棠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狡辩道，“是雪球自己非要往王御史帽子上飞，我拦都拦不住！”她又撒娇，“王御史先前在父皇面前板着脸教训我的样子，可谓谏臣典范，连雪见了都忍不住想亲近，怎么能怪我？”

这番强词夺理，听得沈承璟身后的东宫太监嘴角微抽，沈逸则努力憋着笑。

沈承璟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诡辩！满宫上下，也就你敢这般捉弄王御史。王御史是出了名的耿直，你倒好，专挑他下手。”

沈钰棠皱了皱鼻子，眼眸低垂，满是愧疚：“太子哥哥，棠儿知错了……”她说着，又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沈承璟，恰好四目相对，连忙低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侧身将一直沉默的沈逸轻轻往前一推，“太子哥哥你看，我带逸儿出来玩雪呢！他堆的小雪人可好了！”她的语气带着点炫耀，仿佛沈逸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沈逸突然被推到太子面前，身体一僵，脑袋垂得更低：“见过太子哥哥……”他素来敬畏这位地位尊崇的兄长，也清楚自己不受父皇重视，母亲李贵人身份低微时常告诫他要谨小慎微，因此他在太子面前总是格外紧张。

沈承璟的目光落在沈逸身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嗯。雪地里站久了冷，早些回去吧，莫要着凉让李娘娘担心了。”他对这个弟弟并无恶感，但也谈不上亲近，宫中的界限分明，他早已习惯。

沈逸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轻轻松了口气，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只是小声应道：“是。”

沈钰棠敏锐地察觉到二人的气氛尴尬，立刻笑嘻嘻打圆场：“知道啦知道啦！太子哥哥，我们正要回去呢！”她说着，转头对聆雪道：“好聆雪，你先送逸儿回宫吧，他手都冻凉了。”语气关切无比。

聆雪会意，上前柔声道：“二殿下，奴婢送您回去。”

沈逸抬起头，看了沈钰棠一眼。

只有在皇姐这里，他才能短暂忘记宫中的冷遇和母亲的严苛，感受到纯粹的温暖和快乐。

他乖乖地对沈钰棠和沈承璟行了个礼，这才一步三回头跟着聆雪走了。

沈承璟看着沈逸远去的背影，并未多言，重新牵起沈钰棠的手：“走吧，陪孤对弈一局，昨日新得了一副暖玉棋子。”

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黑白二色的暖玉棋子温润剔透，正如其人。

沈承璟执黑先行，落子沉稳，布局开阔，有掌控全局之势。

沈钰棠执白，起初落子轻快随意，她白皙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拈着棋子，时不时晃着小腿，晃着脑袋点评暖阁角落的几盆水仙。

然而，随着棋局渐入佳境，沈钰棠的神情沉静下来，专注盯着棋盘。

沈承璟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微讶。

他这妹妹，平日里看着玩世不恭，心思却异常敏锐。此刻棋盘上，她看似散乱的白子，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暗流”，而暗流涌动隐隐切断了他一条尚未完全成势的大龙。

这布局，绝非无心插柳。

“啪！”沈钰棠落下一子，正好点在黑棋的要害之处，瞬间让沈承璟的那条大龙陷入困境。

沈承璟抬眼，正对上沈钰棠的眸子。

她脸上哪里还有的随意轻快？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骄傲。

“太子哥哥，承让喽。”她声音清快。

沈承璟不怒反笑，欣赏道：“好你个沈钰棠，原来是扮猪吃老虎？”

他重新审视棋局，发现这丫头并非一味蛮攻，而是利用了他对她的轻视，故意示弱，实则步步为营，暗中织网。

“哪有啊。”沈钰棠立刻换上无辜表情，眨巴眼睛，“是太子哥哥让着我，太子哥哥最疼棠儿了。”她小手托着腮，咯咯咯笑起来。

沈承璟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这丫头，撒娇装可怜的本事炉火纯青。

“少来这套，”沈承璟故意板起脸，落下一子力挽狂澜，“孤今日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哎呀，好可怕！”沈钰棠夸张地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兴致勃勃开始反击。

棋局霎时风起云涌，黑白交锋愈发激烈。

……

一局终了，沈钰棠最终落败。她撇撇嘴：“太子哥哥太狡猾了，最后那步棋我都没算到。”

“是你心还不够静，太急于求成了。”沈承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声点评，“开局布局精妙，中盘缠斗敏锐，可惜收官时过于急躁。若再沉稳些，胜负犹未可知。”

沈钰棠眼珠一转，忽然身体前倾，凑上前道：“太子哥哥教训的是，可是输了棋好难过，太子哥哥得补偿我，听说御膳房新来了个江南的点心师傅，做的梅花糕可好看了……”她仰着小脸，眼中满是期待，借机讨要好处。

沈承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无奈地笑着吩咐内侍：“去，让御膳房送两碟新做的梅花糕来，再配一盏花茶。”

沈钰棠欢呼一声，心满意足缩回去，方才棋盘上的锋芒瞬间不见，又变回了那个娇气任性的长公主。

暖阁外，暮色渐沉，雪又开始飘落。

暖阁内，茶香袅袅，兄妹对弈，家人闲坐，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