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书房的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无数根冰冷的手指在疯狂叩门。夜色渐浓,即使是白天,厚重的云层也将天光吞噬,书房里不得不点上了煤油灯。昏黄跳动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蠕动。
赵景洪独自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里面静静躺着那枚刻着梅花的银簪。他没有打开盒子,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盒面,眉头紧锁。警察已经在后院和府中折腾了近三个时辰,问话、勘察、拍照,忙得团团转,却似乎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王探长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像一根细刺,扎在赵景洪的心头。
“老爷,您还没歇息?”福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到主人。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让这位老人也心神不宁。
赵景洪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警察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没有,王探长他们刚刚离开了。”福伯将参汤放在桌上,“他们说现场除了管家的尸体和一些杂乱的脚印,什么都没找到。那些脚印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根本辨认不出是谁的。”
“我知道了。”赵景洪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木盒上,“阿皖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去打扰她?”
“没有,按照您的吩咐,我让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出来。我还特意让人送了晚饭过去,她……她好像一直没怎么吃,只是坐在床边哭。”福伯低声说道。
赵景洪沉默了片刻,端起参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寒意。“你去把阿皖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现在?”福伯有些惊讶,“外面雨这么大,而且……已经这么晚了。”
“就现在。”赵景洪的语气不容置疑,“让她直接来书房。”
“是。”福伯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煤油灯燃烧时轻微的“滋滋”声。赵景洪打开那个紫檀木盒,银簪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他拿起簪子,指尖再次触碰到簪头那朵梅花的纹路,以及花瓣根部那个极小的缺口。这个缺口……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痕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将簪子凑到煤油灯前,仔细观察着。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簪杆靠近簪头的位置。那里似乎沾着一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痕迹。他心头一紧,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那痕迹有些发黏,不像是锈迹。难道是……血迹?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阿皖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件青色的布裙,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到赵景洪,她的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老爷,您找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恐惧。
赵景洪没有说话,只是将银簪重新放回木盒里,盖上盖子,推到书桌的另一边。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吧。”
阿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坐得笔直,显得十分拘谨。
“警察已经走了。”赵景洪缓缓开口,目光紧紧盯着她,“他们问了府里所有人的话,包括你同屋的丫鬟。”
阿皖的身体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她们……她们没说什么吧?”
“她们说,你上个月确实问过她们有没有看到你的簪子。”赵景洪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她们还说,你平时胆子很小,连打雷都怕,更别说杀人了。”
阿皖的肩膀微微松动了一些,眼泪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谢谢老爷……我真的没有杀人,我……”
“我知道。”赵景洪打断了她的话,“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没有嫌疑。警察虽然暂时走了,但他们肯定还会再来。在他们查明真相之前,任何出现在现场的可疑物品,都可能成为定罪的证据。”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再问你一次,你最后一次确定簪子还在,真的是十月初二那天晚上吗?”
阿皖用力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是真的,老爷。那天晚上我给您送完宵夜,回房后洗漱完毕准备睡觉,还特意摸了摸头发,当时簪子明明还插在上面。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现没了,我翻遍了整个房间,床底下、枕头边、衣服口袋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你送宵夜到书房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
阿皖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那天晚上很安静,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送完宵夜就直接回房了,路上什么都没看到。”
赵景洪沉默了。如果阿皖说的是实话,那簪子就是在她十月初二晚上睡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这段时间里不见的。那段时间,府里的人基本都已经睡了,谁会潜入她的房间,拿走一枚看似普通的旧银簪呢?而且,为什么要把它留在李管家的凶案现场?
他看着阿皖那张充满恐惧和委屈的脸,心里的疑虑再次升起。他总觉得阿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不仅仅是关于簪子的。
“阿皖,”赵景洪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严肃,“你娘过世的时候,除了这枚簪子,有没有给你留下其他什么东西?比如信件、玉佩,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阿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痛处。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她如此剧烈的反应,赵景洪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阿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她用力摇着头,双手捂住了脸:“没有……没有其他东西了……我娘什么都没留下,就只有这枚簪子……”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她的反应却又如此反常。
赵景洪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再逼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雾气更浓了,远处的景物已经完全看不清,只能听到雨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像是在为某个逝去的人哀悼。
“你先回房吧。”赵景洪的声音有些疲惫,“记住,不管是谁问你关于簪子的事情,都不要承认它是你的。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阿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像是一个幽灵。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赵景洪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走到书桌前,再次打开那个紫檀木盒,拿出那枚银簪。他将簪子上那点暗红色的痕迹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夹杂着铁锈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血迹,没错。
这是谁的血?是李管家的吗?还是……其他人的?
如果簪子上的血是李管家的,那阿皖的嫌疑就更大了。但如果不是,那这枚簪子又牵扯到了谁?
赵景洪感到一阵头痛。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像一团乱麻,让他无从下手。他需要找到更多的线索,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他想起了阿皖说的,半个月前在柴房附近听到废弃花园里有动静。那天晚上也下着雨,和今天差不多大。难道那个在废弃花园里走动的人,就是拿走簪子,并将它留在凶案现场的人?
他决定,等雨小一点,就亲自去废弃花园看看。也许那里会留下一些警察没有发现的线索。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赵景洪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就在闪电亮起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在院子的角落里一闪而过,消失在浓密的雾气中。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放大。
那是什么?是人吗?还是……其他东西?
他立刻冲到门边,打开书房门,朝着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雨水在疯狂地冲刷着地面,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福伯!福伯!”赵景洪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福伯拿着一盏灯笼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慌:“老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刚才你有没有看到院子里有什么人?”赵景洪指着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语气急促。
“人?没有啊。”福伯疑惑地看着四周,“这么晚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雨,谁会在院子里啊?”
“我刚才明明看到一个黑影在那边一闪而过!”赵景洪的声音有些激动。
福伯拿着灯笼照了照那个方向,光线所及之处,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和摇曳的树木影子,根本没有人的踪迹。“老爷,您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灯光晃的?”
赵景洪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刚才看得很清楚,那确实是一个人的影子,而且移动得很快。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还是……那个黑影跑得太快,已经躲起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福伯,你去把府里的护院都叫起来,让他们在院子里巡逻,仔细搜查各个角落,特别是后院和废弃花园。如果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立刻报告我。”
“是,老爷。”福伯不敢耽搁,拿着灯笼匆匆离去。
赵景洪站在廊下,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看着漆黑的院子,心里充满了不安。那个黑影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李管家的死有关吗?
他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他,那目光冰冷而诡异,让他浑身发冷。
雨还在下,夜还很长。这座深宅里的秘密,似乎正随着这场连绵的秋雨,一点点被揭开。而赵景洪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尽快找到真相,否则,下一个倒下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他转身回到书房,关上房门,将那枚银簪重新锁进抽屉里。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煤油灯,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要亲自去废弃花园看看,不管那里隐藏着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