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跃倒计时第 47 秒,傻子把最后一根固定栓敲紧。
栓帽“当啷”一声,像敲在心跳上。
小井蹲在导航穹顶里,手指悬在手动校准盘上方——那是一枚被磨得发亮的旧硬币,边缘刻着“S-4729”,正是 γ-09 荒星当年的矿务编号。
“坐标锁定,”小井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脆亮,却努力压着颤,“误差 0.0003 光年。”
傻子没说话,只抬手揉了揉小井的后脑勺——那里有一撮头发总是倔强地翘起,像多年前垃圾场里第一株钻出灰烬的番茄苗。
蓝光骤亮,折跃环像巨鲸的尾鳍拍击虚空。
时间被拉长成细丝,傻子看见无数画面从眼前滑过:
缺角的塑料星星、被烤化的毛绒鲸尾巴、修音匠在雨夜里哼跑调的歌、番茄第一颗青涩果实……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碎星号像一只被海水托起的纸船,轻轻一晃,落进新的宇宙。
折跃出口仍选在 γ-09 轨道,却已是七年后。
昔日垃圾场被轨道爆破削成环形山谷,岩壁裸露着整齐切割的矿脉,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头。
然而,让傻子和小井同时屏住呼吸的,是谷底那片花田——
火红的番茄植株沿着昔日逃生舱的轨迹铺陈,蔓延成一片燃烧般的海。
花田中央,矗立着一座用废金属焊成的鲸骨拱门,门楣上悬着那只褪色毛绒鲸,风吹过时,鲸尾轻摇,像在打招呼。
“有人来过。”傻子低声说。
小井跳下接驳艇,赤脚踩在松软的黑壤里——那是矿渣与腐殖质混合的奇迹,踩下去会发出“咕唧”的回响。
一株番茄拦腰系着一条破布,布上墨迹犹新:
“给会造船的孩子——老匠留。”
字迹下方,是一枚小小的陀螺仪,铜壳已被岁月磨得发亮。
傻子弯腰拾起陀螺仪,指尖触到背面刻痕——
一行极细的坐标:N44°-E127°-D7。
“老匠没走,”小井轻声说,“他在地下挖了新的家。”
坐标指向 γ-09 最深的废弃竖井。
井口被轨道爆破震塌,傻子用等离子弧刀重新切割出通道。
下降途中,每百米便有一盏用旧罐头做的风灯,灯罩里跳动着蓝盈盈的离子火。
第七盏灯下,修音匠盘腿坐在一块平整的矿石上,面前摆着三台老式收音机,正循环播放海浪声、雨声、鲸歌。
七年过去,老头头发全白,却精神矍铄。
“就知道你们会回来。”
他指了指身后——
一条狭长的矿道被改造成温室,番茄藤蔓沿着旧缆绳攀爬,顶端悬着一颗拳头大的果实,果皮呈半透明金红色,像凝固的晨曦。
“新品种,”修音匠咧嘴,“我管它叫‘碎星番茄’,籽是当年你们留下的,我给它加了伽马射线浴,甜得像谎话。”
小井扑过去,老头一把接住,像接住一只离弦的箭。
傻子站在温室门口,忽然觉得眼眶发潮。
修音匠拍拍他的肩:“哭什么,傻小子,你们不是把海也带回来了吗?”
当夜,三人在井下开了一场迟到的“庆功宴”。
主菜是碎星番茄炖鲸骨汤——鲸骨是早年搁浅在蓝湾的真鲸,老匠把它一块块背回来,熬出的汤带着淡淡盐味。
收音机里放着傻子从未听过的版本: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修音匠用汤勺敲碗沿打节拍,声音沙哑却温柔:“这首歌,最早是地球时代的母亲唱给孩子的,后来,母亲星没了,歌还在。”
小井把番茄籽一粒粒排在桌面,拼成一张微型星图,指尖点点最亮的那颗:“等它发芽,我们就带它去远航。”
傻子端起用罐头盒改的酒杯,与老匠碰了一下:“三年又三年,这次换我们带你。”
老匠笑了,眼角褶子像被海浪抚平的沙纹:“我这把老骨头,早把 γ-09 当成坟。但坟上能开花,就不算坟。”
他指了指温室尽头——
那里停着一具未完成的船体:
骨架用鲸骨与钛合金混合,肋间嵌满废唱片,唱片纹路在灯光下像旋转的银河;
船头是一整颗陨铁雕成的鲸首,眼睛是两枚旧时代的信号灯,一红一绿;
船名已刻在鲸首眉心——
“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