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陌生的南方
女儿五岁那年，许曜带着林溪和孩子回南方度假。飞机落地时，空气里飘着潮湿的甜香，他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橘子熟了的味道，和常巷的秋天一模一样。
“导航怎么搜不到‘常巷’？”林溪摆弄着手机，语气里带着不耐，“你确定没记错名字？”
许曜盯着车载屏幕上的地图，指尖在“老城区改造区”几个字上划过。“没记错，”他声音有些干涩，“就是这附近，以前有条青石板巷，北口有个橘子摊。”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哦，你说的是那条老巷子啊？早拆了，五年前就拆了，现在盖成商业中心了。”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高楼大厦突然撞进眼帘。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许曜降下车窗，风灌进来，带着尘土和尾气的味道，再也没有槐树叶的清香。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天，他背着书包跑过常巷的青石板，白球鞋踩出“嗒嗒”的响，温菀总在巷口的橘子摊前等他，帆布包里装着两颗剥好的橘子，指尖沾着橘络的白丝。
“爸爸，你在看什么？”女儿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没什么。”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目光却离不开那片高楼，“在看……以前的地方。”
第十二章 橘子摊的影子
商业中心的广场上，有个卖鲜榨果汁的摊位，招牌上画着颗卡通橘子。许曜走过去，点了杯橘子汁。
“要甜的还是酸的？”摊主是个年轻姑娘，笑着问。
“甜的。”他脱口而出，说完才愣了愣——温菀总说酸橘子醒脑子，可他每次都挑最甜的给她。
橘子汁递过来时，带着冰碴的凉意。他喝了一口，甜得发腻，却没有记忆里的清冽。
“师傅，”他问摊主，“这附近以前有个张记橘子摊，您知道吗？”
姑娘摇摇头：“没听过哦，我在这摆摊三年了，只见过超市里的橘子。”
林溪牵着女儿走过来，手里拿着刚买的玩偶：“发什么呆呢？孩子要去游乐场。”
许曜点点头，跟着她们往游乐场走。路过一家童装店时，橱窗里挂着件白色连衣裙，领口绣着片银杏叶。他的脚步顿住了——温菀高中时总穿类似的裙子，洗得发白，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细瘦的手腕。
“怎么了？”林溪回头看他。
“没什么。”他移开目光，“走吧。”
那天晚上，女儿缠着要听他小时候的故事。他坐在床边，搜肠刮肚地想，说的却都是些模糊的片段：“以前住的地方有棵老槐树，夏天会开白色的花”“巷口的奶奶总给我留最甜的橘子”“有个同学……数学很好，总帮我讲题”。
“那个同学是女生吗？”女儿好奇地问。
“嗯。”他应了一声，喉咙突然发紧。
“她叫什么名字呀？”
许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那个名字。他发现自己竟然快要忘了，只记得她低头解数学题时，耳尖会发红，记得她帆布包里橘子的清香，记得她在老槐树下，看着他的眼睛，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
第十三章 槐树根下的糖
离开南方的前一天，许曜借故独自一人回了商业中心。
他绕着广场走了三圈，凭着模糊的记忆，在一栋写字楼后墙找到了一小片没被水泥覆盖的土地。泥土里埋着段黝黑的木头，带着树皮的纹路——是老槐树的根。
他蹲下来，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阳光透过写字楼的缝隙照下来，在根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当年槐树叶漏下的光。
“许曜？”
他猛地回头，以为是幻听。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像谁在轻轻叹气。
他继续在树根旁摸索，指尖突然碰到个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颗玻璃糖纸包着的橘子糖，糖已经化了，和泥土粘在一起，糖纸却还闪着微弱的光。
他认得这糖——是张奶奶家的橘子糖，温菀总爱在帆布包里装几颗，说“做题累了吃一颗，甜到心里”。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那封被他随手丢在抽屉里的信，温菀说“张奶奶让我给你寄橘子”；想起那个冬天的电话，她没说一句话就挂了；想起老同学转发的那条讣告，“温菀，抑郁症去世”。
他一直以为，有些告别是不需要说的，有些约定是会自然失效的。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就像常巷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可原来，有些痕迹早就刻进了骨头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里面夹着片银杏叶标本，是林溪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塑封得整整齐齐。他看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自己送给温菀的那串桃木钥匙——不知道被她扔在了哪里，是不是也像这颗橘子糖一样，埋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第十四章 回不去的巷
返程的飞机上，女儿睡着了，林溪在看杂志。许曜望着窗外的云层，像看到了常巷上空的云，白得像棉花糖。
他掏出手机，搜索“常巷 老照片”，跳出来的只有几张模糊的拆迁前影像：青石板路弯弯曲曲，老槐树的枝桠伸到巷子里，巷口的橘子摊前，站着个模糊的身影，像张奶奶，又像……
他不敢再想下去。
落地北京时，正是深秋。校园里的银杏叶黄得发亮，林溪牵着女儿的手，笑着说：“你看，多好看，像你说的常巷的秋天。”
许曜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片银杏叶。叶子边缘有些卷曲，像被风吹得变了形。他突然明白，有些风景，换了地方，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常巷，青石板上的露水没干，他背着书包跑过巷口，温菀蹲在橘子摊前，抬头对他笑，耳尖发红，帆布包里露出半本数学练习册。
“许曜，”她说，“这颗橘子很甜，给你。”
他伸手去接，却什么也没抓住。巷子突然变得很长，青石板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老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
他惊醒时，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女儿的玩具——是个橘子形状的存钱罐，罐口的缝隙里，卡着片小小的银杏叶，不知道是谁塞进去的。
许曜拿起那片叶子，在月光下看了很久。
他终于知道，有些巷口一旦走出，就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只能留在记忆里，像常巷的橘子香，偶尔飘过，却再也抓不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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