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朝歌的月亮，今夜是红的。
不是霞色染的，是血。
鹿台最高处的摘星楼，琉璃瓦在月下泛着冷光，却被更浓的血腥味浸透。楼下传来金铁交鸣的脆响，混着周军的呐喊与商兵的嘶吼，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这座摇摇欲坠的王朝孤楼。
苏妲己站在楼窗前，素白的狐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高耸的腹部，指尖掠过的地方，有微弱的暖意隔着衣料透出，像一捧被精心护着的狐火。
“娘娘，周兵快攻上来了。”侍女青鸾跪在地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大王……大王还在楼下督战。”
妲己没回头，目光落在远处王宫的方向。那里曾是她与帝辛饮酒作乐的地方，如今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世人都说，是她这只狐狸精魅惑君王，才让大商走到了末路。他们说她挖比干之心，剖孕妇之腹，说她是千古第一妖妃。
她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只有她自己知道，比干之心是阐教用来炼宝的引子，孕妇之腹里藏着截教的密探。她是狐族送入朝歌的棋子，却在与那个暴虐又孤独的帝王相处的日子里，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尤其是腹中这个孩子。
三个月前，帝辛在她生辰那日，以自身心头血为引，用大商国运为她腹中胎儿铸魂。他说：“妲己，这是寡人的孩子，是大商的最后一点骨血。若有一日朝歌破了，你要护住她，让她看一眼没有战火的人间。”
那时他眼中的炽烈，不是帝王的野心，是一个父亲的期许。
“青鸾，你走吧。”妲己转过身，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光，身后的阴影里，十条蓬松雪白的狐尾悄然舒展，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往东南去，青丘会护着你。”
青鸾哭着摇头：“奴婢要陪着娘娘！”
妲己没再劝，只是抬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妖力将青鸾卷出窗外，送往安全的方向。她重新望向腹部，指尖凝聚起淡金色的狐族灵元，小心翼翼地注入腹中。
这孩子，不能死。
她不仅是她和帝辛的女儿，更是狐族与人间帝王血脉的结合体。狐族有预言，当九尾灵髓与人间龙气相融，会诞生出足以撼动天道的存在——那是狐族摆脱天道控制的唯一希望。
“轰——”
摘星楼的大门被撞开，周兵的甲胄声与脚步声涌入。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戟，怒喝：“妖妃苏妲己！纳命来！”
妲己缓缓站直身体，十条狐尾在她身后张扬开来，妖气冲天而起，竟逼得周兵一时不敢上前。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愤怒的脸，忽然觉得可笑。他们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却不知自己也是更高存在手中的棋子。
“我的孩子，名唤殷茵。”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腹中的胎儿低语，又像是在对这天地宣告，“苏殷茵。”
苏，是她的姓，是青丘九尾狐的印记。
殷，是大商的国号，是她父亲的王朝。
茵，是新生的草木，是帝辛期许的“生机”。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是帝辛的声音：“妲己！带孩子走！”
紧接着，是重物坠落的闷响，以及周军的欢呼——“帝辛已死！”
妲己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蓄满了泪，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猛地转身，双手结印，狐尾在空中划出繁复的轨迹，口中念起狐族禁术：“以我九尾灵元为引，借昆仑墟裂隙为道，送吾女于平安处……去！”
淡金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涌出，包裹住腹部，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茧。光茧穿透摘星楼的屋顶，冲天而起，直向西方昆仑的方向飞去。
周兵的长戟刺穿了她的身体，剧痛传来时，妲己望着光茧消失的方向，笑了。
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后，一个眉眼像帝辛，气质像狐族的少女，站在三界之巅，既不被龙气束缚，也不被妖力裹挟。
那是她的女儿，苏殷茵。
（二）
昆仑墟的裂隙，是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没有日月交替，只有永恒的濛濛白光，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水。光茧在这里漂浮了三百年，才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从光茧中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她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小衣，那是妲己用狐毛织成的，能自动抵御寒气。她的头发是乌黑的，皮肤白得像玉，眼睛却很特别——左眼瞳是淡淡的金色，像极了阳光下的龙鳞；右眼瞳是浅浅的绯红，像燃烧的狐火。
她就是苏殷茵。
三百年的沉睡，让她对过往一无所知，只在意识深处，残留着两个模糊的片段：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火光里，喊着“走”；一个女人的侧脸，在月光下微笑，眼神温柔又悲伤。
“饿……”她小声嘀咕，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话音刚落，旁边一株灵草突然摇曳起来，结出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自动滚到她面前。殷茵眨了眨眼，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瞬间流遍全身，饥饿感消失了。
她觉得有趣，又指了指远处一块发光的石头：“那个，也能吃吗？”
石头没反应。
她有点不高兴，小嘴一撅，左眼的金色瞳孔亮了亮。那块石头忽然“咔嚓”一声裂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石髓。
殷茵欢呼一声，跑过去捧着石髓啃起来。她不知道，这是她体内帝辛的龙气在作祟——帝王血脉，本就有号令万物的潜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殷茵在裂隙里慢慢长大。她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有时，她想让灵鸟陪她玩，右眼发红，灵鸟就会乖乖落在她肩头，任她抚摸羽毛——这是狐族的魅惑之力。
有时，她不小心撞到岩壁，岩壁会自动变软，生怕伤着她——这是龙气的威严所致。
有时，她会突然变得很安静，坐在白光里，望着虚空发呆，心里空荡荡的，像丢了什么东西——这是她性格中属于“道”的清冷面，尚未被唤醒。
有时，她又会突然很暴躁，对着不听话的精怪发脾气，左眼金光暴涨，吓得那些精怪瑟瑟发抖——这是帝王血脉里的刚烈。
她不知道这些“奇怪”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好玩，又有点孤单。
直到有一天，裂隙的白光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朴素道袍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特别。他不像裂隙里的任何东西，没有灵气外溢，也没有气息流动，就像一道影子，又像无处不在的光。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深邃得像宇宙，望过来时，殷茵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你是谁？”她仰起脸问，右眼微微发红，带着一丝狐族的警惕与好奇。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那双异色的瞳孔上，似乎在研究什么。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直接钻进殷茵的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
殷茵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些模糊的片段里，没有声音告诉她。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茫然，又问：“你想有个名字吗？”
殷茵用力点头。
男人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流光小衣，又看向她左眼的金光，缓缓道：“你身上有狐族灵气，又有帝王龙气……生于殷土，长于茵蕴之地，便叫苏殷茵吧。”
苏殷茵。
这三个字落入耳中，殷茵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些模糊的片段突然清晰了一瞬——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的孩子，名唤殷茵……苏殷茵。”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胀，像是找到了丢失很久的东西。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左眼金色流转，带着帝王般的认真；右眼绯红微漾，带着狐族的依赖，轻声说：“我叫苏殷茵。那你呢？”
男人看着她流泪的样子，黑色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他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
“鸿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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